雪见兔玖的雪地靴踩碎冰壳时,霜气顺着裂缝渗进她的羊绒袜。
极北之地的寒风总带着冰碴子,刮在裸露的耳廓上像细针在刺,她不得不把毛茸茸的兔耳塞进兜帽,只留一截粉白的绒尖在风雪里颤抖。
“伊瑟琉拉……”她对着漫天风雪开口,声音刚出口就被撕成碎片。
脚下的冰原突然发出空洞的回响,像踩在巨人的肋骨上。
兔玖猛地顿住,靴底碾过一块嵌在冰里的海象牙,骨头上刻着模糊的图腾:一头长着鹿角的巨物蜷缩在冰川深处,鹿角分叉间缠绕着极光。
那是因纽特老人们说的“冰之母”。老人们总在海豹油灯下讲她的故事,说她是伊米尔的碎片所化,北欧的霜巨人血液在她血管里凝成冰川,因纽特的“塞德娜”海神又赋予她鹿角,让她既是毁灭者也是守护者。
“不知道牛马君和莉莉安怎么样了……”
她的确护送那孩子去了x国,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悉心照顾,莉莉安的伤情大幅好转,神志也恢复了清醒。
她的父母之前与她一样身处纽约,可黑山羊的恐怖灾难几乎毁灭了整个城市,再也寻不到与莉莉安相似的气息。
或许他们死在了那场灾难里,也可能已经幸运的躲开了灾祸,回到了故乡,此刻正围绕着放满热腾腾食物的餐桌,在昏黄的灯光下等待着他们的女儿回家。
雪见兔玖其实也很希望见证莉莉安回到故乡的那一幕,她的国家动乱刚刚结束,大量的武装力量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根植,她一个女孩独自回家,其实并不安全。
遇到坏人了怎么办?迷路了怎么办?会不会遇到小偷?自己给她的钱路上够不够用?毛茸茸的兔头里满是担忧。
自己本该与她同行,可自己还有关乎更多人生命的事要去做。
雪见兔玖同样没多少时间了。
“她的风雪会吃掉方向。”
兔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领口的狼牙吊坠。
那是她在几十公里外的因纽特人居住区买的,自己豁出了面子和因纽特老婆婆砍价,才以二百块高价拿下了这个“被祝福过的狼牙”。
据说是用北极狼的犬齿做的,能在暴风雪和极夜中指引方向,引领人们去往“冰之母”所在的地方。
可现在吊坠冰凉,连最后一点体温都被风雪吸走了,根本没有任何指引方向的功能。
能见度已经不足三米,雪片大得像撕碎的云,砸在护目镜上噼啪作响。
她试着调动听觉,却只听见风雪穿过冰缝的呜咽,那声音太像某种巨兽的呼吸,让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自己这位前辈的故事还挺多,因纽特神话里,伊瑟琉拉的呼吸就是暴风雪,她每一次呼气,大地就多一层冰壳,直到把整个世界封进她的子宫。
“迷路了……”兔玖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已经三天没见过太阳,甚至分不清昼夜,只有手腕上的GpS还在徒劳地闪烁,屏幕上的电子地图全是乱码——大概是天灾级Forsaken的力量干扰一切,包括金属和电流,就像因纽特传说里“被极光吞噬的指南针”。
这证明她的确在伊瑟琉拉的天灾级能力覆盖范围之内,永无休止的暴风雪,没有昼夜的冰之世界。
可方向不一定对,而且作为北极圈内显而易见常年被暴风雪淹没的地区,圣纹协会也应该都知道天灾级Forsaken,冰之母伊瑟琉拉的存在,却从来没人成功讨伐过她。
每一片雪花都是她的眼睛,在这片暴风雪中,只要她想,可以观测到所有进入这片雪域的事物,一边用暴风雪模糊方向感,一边远离威胁个体。
天灾级Forsaken,伊瑟琉拉。
她所营造的是永恒的雪域,所过之处,自然环境会彻底华为极寒的炼狱,越是接近她,温度越是降低。
神话中,她的极寒将时间都冰封,没有昼夜。
“呜呜????-????好冷。”
这里的温度已经不是人类所能踏足,冰雪如同刀刃般切割得雪绒大衣满身划痕,就算是Forsaken的身躯,也变的麻木,血流受阻。
就在她膝盖一软几乎栽倒时,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胳膊。
“这种鬼地方居然有人?”
兔玖猛地抬头,护目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风雪在她面前突然分开,像被无形的刀劈开,一道气流屏障泛着淡金色的光,将漫天冰碴挡在外面。
屏障中央站着个银灰色的身影,装甲在风雪中泛着冷光,脸上是光滑的金属假面,只有眼窝处透出白炽灯般的光亮。
气流像是他的衣摆,在他周围环绕旋转,将风雪与低温全部隔绝而开。
假面骑士Achilles(阿喀琉斯)。
石豪的手还扶着她,掌心传来稳定的温度。另一只手握着青蓝色的羽毛,羽毛不知是用什么冻成的,尖端凝着永不融化的冰,正微微颤动,指向风雪更深处。
冰羽周围萦绕着细碎的极光,像被捕获的彩虹碎片。
“伊瑟琉拉的迷宫。”假面骑士的声音透过假面传来,中气十足,带着金属共鸣,“oi,小鬼,你在找她?”
兔玖张了张嘴,却被屏障外突然加剧的风雪打断。
她看见屏障边缘的雪粒在高速旋转,形成细小的漩涡,而那根冰羽的光芒突然亮了亮,指向的方向,风雪似乎稀薄了些——就像神话里说的,伊瑟琉拉的鹿角能分开迷雾。
这冰羽,是她力量的碎片。
雪层突然塌陷,露出冰蓝色的裂缝。裂缝深处传来冰层摩擦的钝响,像巨人在磨牙。
兔玖单膝跪地,指尖按在冰面上,触到的却是丝绸般的光滑——那是被霜雪抛光的千年玄冰,冰层里嵌着无数冰晶,折射出磷火般的幽蓝。
“我的冰雪会冻伤你们。”
声音从裂缝里溢出,是极为温柔的女音,带着冰粒碰撞的脆响,
可裂缝还是越来越大,像是一条羊肠小道,就连裂缝内都满布着飞雪,模糊不清。
石豪扫了旁边的雪见兔玖一眼,在这冰雪之地裹得严严实实,他完全认不出这也是一只Forsaken。
“外界遇到了状况,伊瑟琉拉大人,我们需要聊一聊。”
“嗯……”话音那头像是犹豫了一下,又有些怯生生的感觉。“嗯,好……好的。”
羊肠小道像条冻僵的蛇,蜷在冰缝深处。
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白日的惨白和黑夜的浓黑像被揉皱的纸,胡乱叠在一起,头顶永远悬着极光,绿的紫的金的,像诸神打翻的酒,泼得满世界都是。
冰木就立在路的尽头,一路上都是化为冰雕的人形,大多举着剑,或者拿着弓箭,冻结在攻击的姿势之上。
树干是玄冰凝成的,枝桠上挂着冰晶叶子,风一吹就叮咚响,像谁在敲碎玻璃。
冰木底下趴着个东西,第一眼像龙,第二眼像鹿,再看又什么都不像——美到这种地步,物种的界限早就碎成冰碴了。
鹿角是珊瑚色的,裹着层冰壳,阳光(如果这里算有阳光的话)照上去能看见冰里冻着的光。
龙身覆着鳞片,又像是羽毛,不是金属那种冷硬,倒像珍珠蒙着层雾,摸上去大概是暖的?谁知道呢,靠近三尺就得冻掉手指。
最绝的是那对翅膀,冰雕一般,羽毛边缘却泛着虹光,不是赤橙黄绿青蓝紫里的任何一种,是第七种,鬼知道怎么长出来的,看一眼就像魂魄被钩子勾住,就连雪见兔玖都挪不开眼。
因纽特人的神话并没有错,这位冰之母美的令人窒息。
“你……你好啊?”她开口,声音软得像泡在温水里,尾音有点发颤,“好多年没别的Forsaken来了……我数过极光的颜色,每天都不一样,今天这绿的像腌黄瓜,你觉得吗?”
绿得像腌黄瓜是什么奇怪的形容词,想来是梓川变又给这她送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如果不是伊瑟琉拉的风雪难以抵御,那家伙恨不得三天两头往这儿跑,像是初恋的小奶狗。
石豪撇撇嘴,他倒是不懂什么恋爱话题,但人类喜欢上Forsaken,还是足以轻易摧毁城市的天灾级Forsaken,确定不是开玩笑?
他侧目看向旁边的雪见兔玖,兔耳朵猛的一缩,像是隔着复眼都能感觉到那凌厉的目光。
“你是Forsaken?来这里做什么?”
兔玖却没有理他,而是抖了抖帽子上的冰渣,有些焦急地想要上前。
“伊瑟琉拉大人”。
兔玖站在三步外,能感觉到寒气顺着靴底往上爬,像无数细针扎进来,连心脏都像是快要被冻结。
她低头,冰面上刻满了字,有海象牙上那种扭扭曲曲的图腾,也有苏美尔泥板上的楔形符号,凑在一起是句话:“此为囚笼,越界者冻毙,远行则万物凋零。”
伊瑟琉拉用蹄子(像鹿蹄,却裹着冰)轻轻蹭了蹭冰面,翅膀半合着,像怕吓到人:“这些字是我刻的,怕自己忘了……我走到哪儿,哪儿就结冰。”
“上次有只北极狐跑过来,离我还有十步,毛就变成冰坨子了,我把它埋在雪底下,说不定现在还冻着呢。”
“你还是别太靠近了……”
雪见兔玖侧目,气流形成的风壁依然包裹着他,如果不是石豪能用气流排开极寒,恐怕他们都撑不到这里。
“我这次过来不是聊天的。”
石豪淡然开口,虽然是天灾级Forsaken,正常人眼中神一般的存在,可他们与这家伙是平等同盟关系。
军靴踩在冰上咯吱响,他对着冰木底下的存在欠了欠身:“伊瑟琉拉大人,tIYA需要你的帮助。”
“火河之王要醒了,鸣神有马很快就会唤醒它。”
兔玖往前挪了半步,寒气瞬间刺穿裤子,腿肚子冻得发麻,“灭世级的Forsaken,只有您的冰能抵抗它的火。”
石豪不由得侧目,看样子,这只Forsaken的目的居然和自己一样?可伊瑟琉拉已经上千年没离开这里,别的Forsaken怎么会找上来。
“火河之王啊……”伊瑟琉拉轻轻说,声音里有温柔,也有藏了千年的孤单。
“那家伙烧起来,大概比极光还亮吧?我出去的话……肯定也没多大作用。”
她微微低头,不仅仅是对力量不自信,更多的是一种恐惧……恐惧自己。
伊瑟琉拉看着冰面上的字,极光在她鳞片上滚过,映照出那些华为冰雕的“勇士”人形。
“灾祸的冰兽”……这是中世纪时期北欧诸国最开始探索到这片永冻区域时,给她起的称呼。
国王下达了悬赏,于是不断有勇士为了“屠龙勇士”的名号闯入她的暴风雪。
她其实很想和那些人类说说话,可无论她去到哪里,周遭都会被暴风雪淹没。
前来讨伐的勇士,没人能接近她,最终都化作冰雕,被她放在洞窟深处。
她其实很想出去的吧?
不然怎么会数极光的颜色,怎么会对着陌生人说这么多话。可她翅膀扇动时带起的风,隔着气流编织的屏障,已经让兔玖的睫毛结了层白霜。
石豪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梓川变也去了那里,现在已经生死不明。”
伊瑟琉拉抬头时,虹光第七色在翅膀上炸开,美得让人心脏骤停。
她的瞳孔里充斥着晶莹的光,看不清神情怎样的神情。
“那我们……”
“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