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蓝色的巨龙忽的俯冲而下,双爪探入滚滚熔岩之中,猛地抓起一个人影。那是梓川变,他的大半个下半身都被熔岩吞没,但是凭着顽强的生存意志勉强的抓着漂浮于岩浆海中的极冰十字残片,即使昏迷过去,依然没有动手,居然撑到了现在。
但他的生命显然已经垂危,全身的皮肤都呈现出诡异的红白色,皮肤早已经大面积严重烫伤,连头发都被高温灼烧成了短短的一团,贴着头皮仿佛干枯的苔藓。
这时熔岩海岩海醒了。
这不是比喻。整片熔岩海真的像一头苏醒的远古巨兽,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金色的波涛向上翻卷,形成数千米高的火墙,墙上流淌着液态的火焰,像千万条毒蛇吐着信子。
“吼——!”
伊瑟琉拉的咆哮声中带着古老的威严。她振动双翼,冰蓝色的吐息如同北极的极光,在她周围画出一个圆。
熔岩遇到吐息,立刻凝固成黑色的玄武岩,像一朵突然绽放的黑色莲花。
但这朵莲花太小了。在这片横跨数十公里的熔岩海中,这点冰冻范围不过是杯水车薪。更多的熔岩正在合拢,像一个渐渐握紧的拳头,要把掌心的生命捏碎。
接着,火雨降临。
数以百计的火球打在伊瑟琉拉的背上,每一下都在她美丽的鳞片上留下焦黑的痕迹。
她不擅长防守,这是所有了解她的人都知道的秘密。疼痛让她颤抖,冰冻的领域出现了裂缝。
伊瑟琉拉双翅猛扇,周遭的熔岩顿时被极寒冻住,迅速凝结,化为坚固的石壁。
然而她的身形依然一滞,沉重的浪潮拍击,石壁轰然崩碎,熔岩沿着双翼上方顿时倾泻而下。
“该死!”石豪心中大惊!
伊瑟琉拉是他们这边唯一能实现长距离飞行的主,如果她受伤无法飞行,他们这边就再没有撤退的可能。
“嗖!”
气流长矛正要掷出,为伊瑟琉拉打开一条通路。
但忽然,一只手猛地拽住了他的脚。
脚下的漆黑地壳早已经满是裂痕,此刻轰然崩裂,无数扭曲燃烧的手臂从熔岩之下探出,一只只手瞬间充斥了整片熔岩海。
“嘶嘶嘶!”
手臂抓住他小腿的刹那,烈焰沿着他的小腿燃烧而起,首先传来的居然不是炽热与灼烧感,反而更像是心底的记忆被什么东西点燃,那些纷乱的思绪像是在烈火中被灼烧着,化为丑陋的焦炭。
他的心底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身形不稳,飞出的长矛角度偏移,只是堪堪为伊瑟琉拉撕开了一小道熔岩巨浪的缺口。
巨龙一边艰难的喷吐极寒的龙息,一边收紧翅膀,尽可能蜷缩身形,五色的羽翼如同盾牌,牢牢的护住爪子抓握着的奄奄一息的梓川变。
“滋滋滋滋!”
凄厉的龙吟中,伊瑟琉拉带着梓川变冲出熔岩巨浪的包围,双翼的华光完全消失,变得焦黑一片,光滑完美的龙鳞炸起大片大片脱落,露出焦黑的血肉。
她飞行不稳,几乎就要坠落。
石豪更不好受。
无数的鬼手从熔岩深处涌出,有人类、有动物、有Forsaken,还有各种各样根本认不出的生。
它们并非实体,一个个或是哭泣,或是狂笑,或是呼嚎,浑身缠绕黑火,脸上充斥着各种各样扭曲的神态,身躯残破,完全疯狂。
黑色火焰不断灼烧着这些鬼魂一般的存在,分裂着他们的血肉,带出滚滚黑烟。
凄厉嘈杂的各种笑声、哭声充斥脑海,他感到心底的燥热在升腾,同样的黑炎灼烧着心脏,让他的口鼻都冒出黑烟。
“这是……”
……
燃烧的地平线尽头,鸣神有马一袭漆黑的风衣迎着炽热的狂风喇喇作响,他双手插兜,哪怕厚实的黑色内衬都无法掩盖那肌肉虬结的身形。
漆黑的眸子如同幽潭,跨越千里,遥望着火河之王阴影笼罩之下的战场。
他站在一艘小型的金属方舟之上,方舟修长,并无多少装饰,却漂浮于热浪滚滚的熔岩海上空,面对飓风与高温纹丝不动。
“tIYA,微不足道的小组织,凭他们派来的那种身躯脆弱的家伙,也想和灭世级君主的力量抗衡,真是可笑。”
“桀桀桀……”沙哑的声音再度发笑,内弗泰瑞枯瘦如柴,被黑羽长袍裹得像只见不得阳光的吸血鬼,就站在鸣神有马的身侧,同样目视战场。
“那是phlegethon(火河)深处升起的漆黑之火,任何生命被火焰沾染,哪怕已经死亡,都会不断被黑火分裂身体和灵魂。”
他望着宛若沸腾的熔岩海,无数亡灵惨嚎哭喊,脸上满是痛苦与扭曲的神色,鬼手一只只攀附上石豪的脚踝,气流石板已经启用,澎湃的气浪甚至吹开搅动的熔岩,却根本无法触及这些亡灵分毫,仿佛它们根本不存在。
“它们就像有毒的藤蔓,沿着灵魂的裂隙间投下种子,汲取灵魂的养分,不断生长,然后将一切撑碎,分裂。”
“他已经完了……”内弗泰瑞倒是很乐意看到tIYA损失一员大将。
“你再看看呢……”
一直默不作声的鸣神有马却在此时忽然开口,少见的露出欣赏的神色。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无数的亡灵,死物,在熔岩海中沸腾呼嚎,那些扭曲的透明人形,痛苦的朝天空伸出手,隐约可见的骸骨被不断被黑火撕裂,化为黑尘四散而开。
赤红的熔岩之海飘荡着淡淡的黑雾,像是在火河之王连通天幕的巨大身形腰间系上了薄薄的黑云绸带。
亡灵们或狂笑,或哭嚎,或张大着嘴被黑火灼烧着发出呜咽,神色各异,尽皆扭曲,在这熊熊烈焰中,他们的骨、肉、魂、心、灵,不断撕裂分离,痛彻心扉。
可唯独滚滚黑火中央,无数鬼手鬼物聚集之处,假面骑士Achilles双拳紧握,始终微微低头,焦黑的假面之下,石豪的脸始终……
面无表情。
……
黑火在他体内蔓延,烧灼的不是神经,而是那些构成“石豪”这个概念的记忆的通路。
道场的光与影停滞在十六岁的夏天,木地板被午后的阳光切成明暗交错的长条。
少年喘着粗气,瘦弱的身躯像只营养不足的小狗,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对面的女孩叫苏晓,是被称为“十年一遇的天才”的存在,仅仅15岁就已经是国家一级武术运动员,夺得的金牌与冠军荣誉早已经数不胜数,更是去年的全国青少年武术大赛冠军。
她隶属于另一家武术馆,这次来,算是友谊交流赛,两家道馆的实力根本不一致,只是因为靠得较近,两家的馆长都想让年轻人交流下,才有了这场比斗。
石豪眯着眼,汗滴沿着睫毛落下的速度那样缓慢。
苏晓的每一次进攻都像精心编排的舞蹈,优美而致命。
他被摔在地上,一次又一次。汗水混合着沿着淤青渗出的血渍,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够了,石豪!”馆长忍不住喊道。
这本就是一场不可能取胜的战斗,他的本意只是希望自己的学生们能以这位天才少女为榜样,认清差距,刻苦努力。
可石豪摇摇头,用手臂撑着身体站起来,眼中闪着倔强的光。“再来。”
“没用的。”他看清了女孩眼中的冷漠,那是天才的傲慢,却看不清紧接着挥来的拳头。
他的鼻梁被打得出血,这一拳势大力沉,直接把他打昏。估计也是苏晓看他纠缠不休,才用出了全力。
黄昏时分,其他学员都回家了,只有他还在对着镜子练习同一个动作。
抬手,格挡,转身,出击。重复,再重复,直到肌肉记住每一个角度,直到身体形成本能。
可他的手臂太细了,他的体能太差了,矮小的个子,身体虚弱,晚上总是睡出一身冷汗,到了炎热的天气就容易流鼻血。
班级的跑步比赛,他被落在最后一名,被所有人远远的甩在身后,等到他冲到终点,甚至连计分的老师都已经离开。
他也曾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以为自己能成为武打作品里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主角。
可凡人是战胜不了天才的。
他家是武术世家,可他的身体并不适合剧烈运动,最严重的一次,他因为急性心肌梗死被送往医院抢救。
夕阳的光透过窗,沿着窗帘间的缝隙,照在他的手上。
他微微握拳,像是要抓紧掌心的温暖。
他在变强,确确实实的变强,也许身体虚弱不堪,也许并不适合,可他无法舍弃这种变强的感觉。
上未来规划课的时候,老师问了每个同学的理想……
有人想成为钢琴师,有人想成为土木工程师,有人想自己创业,没那么中听的也有,想要抢银行的,想开后宫的,想要毁灭人类的。
虽然奇奇怪怪,可每个人总有自己的理想,哪怕遥远,哪怕飘渺。
天地这样广大,他总是蹲在高塔的顶端,吹着冷冽的风。
他感觉自己那样渺小,像是一株草,一块石头。
自己的生命也如长河中转瞬即逝的浪花,人终究会死,而他一直找不到自己所渴求的东西,难道要空耗一生,难道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走向尽头?
宽阔的世界,太宽阔了,因此他才显得那样渺小又脆弱。
可此刻,感受着自己越来越强壮的手腕,感受着血细胞在血管里仿佛江河般流动,他忽然像是听到了风的声音。
风吹过地平线,云在低吟,天空睡着了,露着沉静的蓝。
“有一天,我也会变得和世界一样……”
少年朝着天空伸出手,微微虚抓。
“那样宏大而绚烂吗?”
三年后的全国大赛决赛场上,他与苏晓再次相遇。
第五回合,双方都已筋疲力竭。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空当——可能是她累了,也可能是她轻敌了。石豪的右拳如闪电般穿过她的防御
石豪眼眸深处燃烧着某种近乎邪异的光。那时的他,早已超越了“热爱”武术的范畴,陷入了一种痴迷的、“走火入魔”般的状态。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招一式,呼吸节奏都与发力方式融为一体。他看着她,看到的不是一个同样热爱武术的同伴,也不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而是横亘在他武道之路上的一座必须逾越的山峰。
这份执念,纯粹得可怕,也扭曲得可怜。
苏晓想要做出反击,可她的动作犹豫了。
少年眼底燃烧着的,太阳一般炽热的东西,猛然间灼伤了她。她从未感到自己距离失败如此之近,明明自己的速度更快,明明自己的身法和招式都要凌驾于这个瘦弱的男孩之上,明明只要稳住局面,她的比分优势足以胜利。
可强烈的预感笼罩了她……
她会输!因为眼前的男孩,分明每一个细胞,每一滴汗水,充斥血丝的眼球,咔咔作响的指节,都在那样震耳欲聋的呐喊着,渴求压倒一切的力量。
纯粹得……像是一颗出膛之后再不回头的子弹。
汗水蛰疼了眼角,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
石豪欺身而入,右手并指如刀,体内的某种沉睡之物被强烈的意志粗暴地唤醒。一股灼热的气流从未知深处奔涌而出,沿着手臂的经络咆哮。
以至于他挥出的手掌边缘,空气竟然出现了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微扭曲。
这不再是点到为止的切磋手法,这是……杀招。
“嘭!”
一声闷响,伴随着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苏晓格挡的左臂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折,白色的骨茬甚至刺破了皮肉,染上一抹惊心动魄的红。
但这仅仅是开始。那记蕴含着难以想象力量的手刀,在摧毁了她的手臂防御后,余势未消,如同烧红的餐刀切入黄油,沉重地印在了她的肋部。
“咔、嚓——”
又是几声脆响。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瞳孔涣散,鲜血从口中汩汩涌出,带着粉红色的泡沫——那是肺部被断裂肋骨刺穿的征兆。
她像一只折翼的鸟儿,轻飘飘地向后飞去,然后重重地摔在擂台的边缘,身体蜷缩,不住地痉挛。
全场死寂。所有人都惊呆了,裁判忘了吹哨,观众忘了呼吸。
石豪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手上传来一种陌生的、滚烫的脉动,仿佛皮肤下有岩浆在流淌。
他听到了台下传来的惊恐尖叫,看到了教练和队友冲上台的慌乱身影。
他赢了。用一种绝对不被允许的、残酷的方式,赢得了这座代表青少年武术界最高荣誉冠军奖杯。
可他感觉不到喜悦,只有冰冷的、深入骨髓的虚无,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对这种崭新力量的陌生悸动。
苏晓被紧急送医。诊断结果:左臂肱骨粉碎性骨折,神经永久性损伤,功能无法恢复;三根肋骨骨折,其中一根刺穿左肺,造成永久性功能损害。
医生的话语冰冷而残酷:“她以后不能再进行任何剧烈运动了,武术……这条路,彻底断了。”
病房外,石豪听着苏晓父母压抑的痛哭和对他咬牙切齿的斥责,他一言不发,只是深深鞠躬。
这件事上了热搜,对他口诛笔伐得声音越来越多,甚至不少人怀疑他使用了兴奋剂或者作弊,因为那样的破坏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人体的力量极限,哪怕是全盛时期的拳王泰森,也不可能一拳同时打断别人手臂和三根肋骨。
他内疚吗?是的,蚀骨铭心。每当夜深人静,女孩倒下时那双充满震惊与痛苦的眼眸就会浮现,啃噬着他的灵魂。
他亲手毁掉了一个天才本该无比璀璨的未来。
但他后悔吗?在内心最深处,那个被武道执念填满的角落,答案是否定的。
他去看望她。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曾经灵动的眼眸失去了光彩,带着些许寂寞。
“对不起。”他干涩地说。
她转过头,看着窗外,良久,才轻轻地说:“那一刻的你……很可怕。”
“石豪,你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他答不上来。
他所痴迷的,究竟是武术本身,还是那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决定一切的力量?
那份对巅峰的渴望,像黑暗中燃烧的磷火,既冰冷又灼热,彻底吞噬了身为人类应有的同情与怜悯。他清晰地意识到,在击溃她的瞬间,当那股不属于凡俗的伟力在血脉中轰鸣的那一刻,他尝到了一种近乎亵渎的满足感。
这份愧疚与这份绝不后悔的信念,如同两条共生共杀的毒蛇,日夜不休地盘踞在他心底,以彼此的血肉为食。
“我有点渴了……”苏晓轻轻抿了抿失血的嘴唇,声音微弱,“能帮我拿一下水吗?”
“嗯……”石豪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有些迟钝地应了一声。
他起身,从床头旁的饮水机里倒了一大杯冰水,透明的杯壁上立刻凝结起一层朦胧的白雾。他将杯子递给她。
苏晓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的杯沿,却没有立刻喝水。她抬起眼看向石豪,忽然笑了起来。
石豪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苏晓这样的笑容。不是平日里那种礼貌疏离的弧度,也不是居高临下的淡然哂笑。这个笑容毫无防备,带着一种疲倦的、近乎透明的真诚,仿佛冰雪初融,露出底下温润的土地。
她眼底那层与生俱来的、拒人千里的高傲冰层,在这一刻悄然碎裂、融化,显露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柔和光亮。这一刻,她不再像是悬挂在天际、遥不可及的星辰,而像是……落在了人间。
“真是不细心啊。”她笑着摇头,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这样一大口冰水喝下去,说不定又得肚子痛上很久。
但她还是仰起头,喉颈勾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咕咚咕咚地将整杯冰水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她用病号服的袖子擦了擦嘴角,目光轻轻掠过石豪的脸庞,那双眼眸像是被秋水洗过的星星,闪烁着温和的光芒。
“我不怪你。”她毫无预兆地说道。
“啊?”石豪猝不及防。
“因为……”女孩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异常清晰,一字一句都敲打在心弦上,“你是真的……很喜欢武术呢。”
她的目光纯净而专注,仿佛越过了一切伤痛与是非,看到了最本质的东西。
“你身上,有我都很羡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