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白雾的扩散情况,仍远超预期。”
“确实。”齐空微皱眉心,语气沉稳,“它对人类的影响正变得愈发显着。首要表现为方向感障碍,其次则是体感温度大幅降低。”
一名身着白色制服的公证人回复:“根据多组交叉监测,区域内实际气温并无异常波动。但受白雾影响,人体所感知的温度较实测值偏低约十度,已构成认知与生理双重干扰。”
“我们从A环紧急调拨了应急保暖物资,已于上周分批投放至郊区各节点。”齐空点头,“但外环原本并未铺设供热管线,临时支援无法覆盖所有区域,仍需地方公证局按区域等级统筹配置。”
或许是因为终末的威胁曾近在眼前,血雨骤停之后,人们理所当然地将这一切视作灾厄的终结。一种劫后余生的心态在城郊悄然蔓延。
A环罕见地展现出慷慨姿态,不仅紧急调拨了大量食物与保暖物资,甚至还有数量不明的特殊支援品悄然落入各个分配节点。
对郊区而言,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日常,如今一度成为现实。
衣物可以更换,饭食可以温热,至少在这一刻,几乎人人都能吃饱、穿暖。
这样的日子,哪怕短暂,也足以让许多人感到不可思议。
“目前白雾带来的异常影响大体可控。”有人报告,“居民们外出普遍结伴而行,单人出行比例显着下降。‘迷失’概率随‘罗盘’装置普及大幅下降。”
齐空点了点头,神色平静。
可以看得出,在终末危机毫无预兆地停歇之后,连一向警觉的公证人们,对当前局势也开始流露出某种不加掩饰的乐观。
“……但也不宜掉以轻心。”
她语调轻微下沉,窃语声顿时止住。
“在此前的污染体事件中,虽然其诱发机制极端恶劣——通过放大恐惧、制造混乱,引动活性血质反应,催化人类变异……但就结果而言,我们依然拥有一项最为稳固的对抗策略。”
她抬起手指了指天花板。
“契约。污染体不再被认定为‘人类’,便无法逾越‘住宅’契约的界限。只要居民留在自己的住宅内,便可受到异质隔绝的庇护。我们曾一次次验证了这点。”
齐空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语气却在此刻稍微顿了顿。
“但白雾,不属于生物。它并不具备可判定性。它不受契约约束,可以进入屋内,渗透所有‘安全区域’。它没有攻击行为,但也没有边界。目前还难以判断,这种状态下是否存在长期性的精神干扰,或是其它滞后性的认知削弱效应。”
她的语气始终不疾不徐,然而在场几位负责调查的公证人,脸上的疲惫却几乎遮掩不住。
众人不是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太累了。
赤红终末的风暴几乎耗尽了所有人全部的精力,从警戒到调度,从封控到维稳,所有人齐心协力撑过了最坏的情况,现在却要面对这样一个无声、无迹、无轮廓的异象——
比起重新举起武器,人们更想休息。
齐空显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放缓语调,语气有着一种隐约的安抚:“我理解。浩劫之后,我们每个人都在透支。适度的休整是必要的,也是理事会当前的重要方针之一。但我仍希望各位保持最基本的警觉——
“这场雾,没有结束。我们还没有走出它。”
她说的其实没错,星榆想。
了解得越多,她反而越能看见特异管理理事会的局限性。
决策者高高在上,极少亲赴前线。
公证人的数量本就有限,在郊区庞大的人口基数面前,几乎只是象征性的存在。更何况,她们常年被调配处理最危险、最明确的任务,日常消耗与伤亡几乎是常态。
而真正关键的线索,往往藏在某个普通人路过街角时不经意的一瞥里,藏在某个孩子口中的梦话里,藏在记录系统还未标红的反常图像里。
而这种模糊、潜伏、无指向性的异变,正是这个体系最不擅长处理的部分。
理事会的运作逻辑建立在高效率与高精准之上,迅速、冷静、去情绪化。
超凡能力提供基础情报,侦测网进行全天候检测,异常信息由人工智能预判过滤,未达警戒等级的报告会被自动归类、排序,最终丢弃。
白雾没有敌人、没有攻击行为,也找不到中心。
它只是缓慢渗透、覆盖、模糊一切,在所有“具象性灾难”的判定标准中,它几乎都不成立。
系统认为这种安静、灾害可控的现象无需最高优先级处理,资源被迅速转向灾后重建。
特意管理理事会太习惯于面对明确的敌意、直接的威胁了。
而真正重要的东西,时常在那些被认为“无关紧要”的废料之间。
在整个会议流程后,朝暮全程一言不发。
在散场后,她也只是沉默地起身站了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很明显,这位先前的“总负责人”目前还在被架空的状态。
星榆跟在她身后。
“呼……”
门一关上,朝暮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像失去了支撑似的,往后一倒,躺上了那张用于任务后恢复的床。
白发在床面散开,她双手举着一个磨损轻微的蓝色布偶,仰面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般地开口:
“克洛托……现在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朝暮把那只磨旧的蓝色布偶举到眼前,慢慢转了一圈,然后将它抱回怀里。
“再过七天,又要接受清洗了。理事会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我的想法……我的偏差……我的、妄图与她们不一样的念头。”
瞒不过去的。
朝暮知道。她已经被怀疑了,但或许还有利用价值。
因为清洗之日将近,很快,她们又会得到一个忠诚的公证人。
“我现在算什么?不稳定的变量?被污染的宿主?还是该尽快处置的异常物品?”
她抬起手指,轻轻按在耳后。
“……我会被杀吗?还是被用来研究?你也会被拔掉吗?从我的大脑,从我残留的神经脉冲,从这具还在呼吸的外壳里——连你也不被允许留下?
“克洛托,我唯一的、最后的朋友……还在运行吧?”
许久过后,朝暮又一次开口。
“……我本以为她还能再撑久一点。但人终归是会死的,是不是?
“她死了。我还活着,这很不对称,不符合规律。”
她咬了咬指尖,又松开。
“我们也该停机了,克洛托。
“这样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