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从来都是新人盟誓的殿堂,亦是旧人重逢的渡口。
「一贯如懿」婚礼那日,祝又又会在宴席上撞见萧拾年,不算意外。
作为她曾经的暗恋对象,这男的在她的感情世界里,绝对担得起半个旧人的身份。
人都说女人生完孩子老得快,祝又又产后这一年多随着身材恢复,感觉骨相都变了,法令纹越发明显。
可这男的,除了侧脸线条看上去比二十几岁时硬朗了些,不知是不是未婚未育的缘故,他整个人看上去竟比五年前还显年轻。
真是不公平。
除了这项认知,再见旧识,祝又又内心毫无波澜。
环廊酒水台边,两人自然迎面而立。
萧拾年刚要开口,就被祝又又抢了先。
“嘶——你哪年的来着?”
萧拾年疑惑:“嗯?什么?”
祝又又一下子就不耐烦了:“我问你哪年生的!今年贵庚!这几年在哪儿混来着啊你?怎么还听不懂中文了?”
嚯,这暴脾气,燃点比白磷还低,真是一点没变。
萧拾年失笑,赶紧接话,“我88的,跟仁澍是同学,比郅恒和逍子他们大一岁。”
祝又又挑挑眉,更来气了,“那都三十三四了、您这头发还这么茂盛,可真是老天眷顾~”
萧拾年微怔,旋即笑着摇摇头,从冰桶里捞了听干姜水,难得幽默地一比划,“估计是洗发水的功劳,貌似含生姜,口碑不错,要不你给带带货?听说你现在视频里随便露出个产品,就六位数起?”
“免了,我现在有洗发水合作商,合约到期前不能接竞品……”
水晶灯下,两个成年人心照不宣地演绎着故人重逢的戏码,倒也和谐。
直到萧拾年忽然问,“怎么一个人来的?国庆节、你家那位也不放假?”
祝又又脖子僵了僵,很快恢复松弛,大大方方看着他反问,“当然啊,越是这类大日子他们才越是忙,你从小住城里头,戒严和交通管制见得还少吗?”
萧拾年浅勾唇点头,“嗯,的确,今早人民纪念碑前头就有活动,我从二环绕着上的机场高速。”
正当祝又又想顺着燕城的路况转移话题之际,又听萧拾年继续问:
“你和你们家那位……怎么认识的?家里介绍的?是不是早就认识了?应该不是在综艺节目里刚认识吧?怎么一直没办婚礼?也是受疫情影响?”
祝又又听他一连串问这么多问题,眉心不禁打了个小褶子,“干嘛?对军婚好奇?查户口啊?”
萧拾年站姿随意,语气更随意,“可不就是有点儿好奇,那会儿刚在网上刷到你俩那叫……「但行双礼」的话题,就以为是绯闻。
后来听逍子说是真的,还结婚了。
倒觉得……你真真就适合当军属、警属这种,挺配。”
挺配?
那位纯爷们儿被她害得不得不脱下军装,她真的配吗?
怕被旁人看出端倪,祝又又迅速收敛情绪,从葫芦瓷盘里捏了颗桂圆,漫不经心闲扯,“呵,配不配的不敢当,不过我俩的确不是在节目里刚认识。
话说我和赵寅礼头回见的时候,我还未成年呢……”
回忆像颗陈年干果,明明攥在掌心许久,捏之前亦早有准备,可那声脆响炸开的瞬间,还是会让人浑身一激灵。
就像那年十八中的体育馆,祝又又莽撞的一脚,不仅踩出赵寅礼的狼狈,更是猝不及防在他心口踩出一道缝隙。
她闯完祸自个儿吓一跳,他却悄然埋下心动的种子。
十年后那段看似顺路的搭乘,是他期盼已久的交集。
可他攥着方向盘的手心都沁出汗来,她望着窗外的侧脸却写满敷衍。
这样两条毫不相干的心跳轨迹,究竟是如何开始同频的呢?
哦,就像大众喜闻乐见的那般,他们是在镜头下撞出的火花。
于赵寅礼而言,两人的相互倾心,是念念不忘,终有回响,是愿者上钩,甘入情网。
可对祝又又来讲,却是起始于被他爆棚的荷尔蒙激起了好胜心。
想来那时的他们谁是猎人,连命运都说不清。
后来的事顺理成章。
他在她摔马后犹如神兵天降。
她总算默许了他挂在嘴边的‘入赘宣言’。
军恋三百天,明明距离和忙碌都没能挡住两人感情升温。
可她却因不知好歹,在亲眼目睹那血腥的自杀现场后,竟将满心恐惧淬成毒刃,专往他心口最软处扎。
她伤人乃是惯犯,被偏爱更是有恃无恐。
何曾想过那些狠话出口时痛快淋漓,而那爱得更深的一方,要用多少个无眠的夜,才能将那些毒刺一根根拔除。
更不曾想那场血色惨剧会害他暴露在暗网,最终不得不背负荆棘,一头扎进刀山火海里……
这一年多因为当了妈,加上疫情,祝又又要不断调整工作状态和生活结构,以适应瞬息万变的管控政策。
日子像是被按了快进键,弹指一挥间,枳桉和棹枡都满周岁了。
赵寅礼断联,也已近两年。
当然,这背后的波澜曲折,祝又又没必要向萧拾年提及。
三言两语,她便从两人相识,一下子跨度到了领证生子。
心念电转,祝又又忽地反应过来,这男的应是知悉赵寅礼与陆家那层关系、才会拐弯抹角打听。
于是,她便自认拿捏住了对方心思,拣着话头往下递:
“对了,上个月中秋陆家聚餐,陆伯伯念叨陆鹭在港城回不来,他想小外孙却看得见抱不着,没法子,就喊我带孩子们过去凑凑热闹。”
话锋轻轻一拐,她又像随口提起:
“吃饭的时候我听陆家二哥说,国家这几年正严整部队资产。
你屯子里那酒吧、就那一整条街,好像都跟部队沾边,明后年务必要收回。
你要是正赶着交房租的话不如掂量掂量,别到时候投进去的钱再打了水漂。”
萧拾年面色无异,像是早有耳闻,“嗯,酒吧街腾退的事儿我也听过些风声。”
顿了顿,他喝了口手中干姜水。
许是被那股子姜味冲到,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转瞬松开,继续闲话家常:
“什刹海的院子没事儿,回头我可能就留那一家店了,你要是带儿子们去那边儿划船,路过就来我这儿转转,后院儿石榴树今年挂果多,小孩儿都爱吃。”
他没接有关陆鹭的话题,也看不出是否放下。
这股子淡然的武林高手气场,倒显得祝又又方才那番高情商铺垫,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成~没问题~”
没所谓。
嘎嘣脆地应了声,祝又又恰巧瞥见那没心没肺的大肚小新娘刚换完妆造,便顺势结束了这场不咸不淡的寒暄。
转身时,她高跟鞋敲出一串轻快脆响,忽觉命运真像个老练的剪辑师。
平日里,指尖总是捻着无数截蒙太奇胶片。
每当生活的放映机转动,便会适时择取几帧似曾相识的片段,在崭新的场景里投映出往事。
祝又又悄然发现,此刻她背对着萧拾年走向宴会厅的身影,竟与五年前的自己完美重叠。
只不过彼时,她要故作镇定,才能强装无视他的无视。
而此刻……不,应是早在某一刻,她便早已不在意他是否在意。
更不再觉得,他感情里的那份空空荡荡,还会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好巧,她不过也是有点儿好奇而已——
真有男人这般长情?
当然有,她家姓赵的,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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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到十一月,短视频里的东北人民,就争相比起谁家门口的初雪,下得最欢实来。
左右过阵子就要去冰城参加窦司二人婚礼,祝又又索性盘算着提前启程,打算趁着各地出行政策松快,带两年没怎么出过远门的爸妈出去散散心。
也让俩儿子见见世面,看看沿途风景。
出发前,祝又又带着双胞胎去探望正坐月子的笪小公主。
自然不是她自个儿一拖二。
这一年多以来,家里的马姐早成了她的带娃战友。
马姐是川渝人,从祝又又上高中时就来家里帮忙,一手辣菜烧得正合她口味,性子又爽利,俩人很是合得来。
如今跟祝又又混久了,马姐还练出一身新技能——
给娃拍照总能抓住萌态百出的瞬间,还特会给视频加特效,常常逗得全家人直乐。
前往拾忆府路上,马姐又往俩娃的亲子相册上传了好些新视频。
祝又又边开车边赞,“马姐您这手法,都能当专职母婴博主了~”
马姐坐在后排双座安全座椅旁,闻言笑出眼角纹,“还不是托大毛二毛的福?这俩活宝一天到黑闹麻咯,我这更年期都没得空东想西想,连绝经都绝得利索得很!”
“哈哈……”
大毛二毛是祝爸爸给俩外孙起的小名。
祝妈妈当时一听就不乐意了,“都21世纪啦!哪有给孩子起这土名儿的!狗都叫英文名啦!”
祝爸爸一梗脖子,“就像狗名儿怎么着吧!看咱家虎子,多精神!”
“汪汪!”
虎子听得真真儿的,适时吠了两声,像是在拥护葛软怕的高明决议!
待到俩娃反应机灵了些,一听姥爷呼唤,很快就分出大小毛来。
于是这爱称也就正式上了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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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司笪二人新家楼下。
祝又又叫司贯行下来接一趟,她带了台最新款空气净化器,自己搬不上去。
几人裹着凉风呼啦啦刚一进门,就听小t小疯子似的,在卧室直嚷嚷“放我出去!!”
祝又又一边换鞋,一边冲司贯行一挑眉,“唷,这是刚把娘娘抬进门儿,就打入冷宫了?”
司贯行抿着唇,歉意解释,“不好意思,我想着咱来回倒腾门有风,等缓缓再叫她出来。”
“嚯~~”祝又又会心一笑,“还得是你啊司工,也太细心啦~!”
不多时,小t嘟着小脸、叉着腰被放出卧室。
刚要对司贯行发难,转眼就被虎头虎脑的双胞胎吸引。
“唷,这哥俩一个武警一个特警,也太萌啦~!”
只见,穿着迷你制服的双胞胎刚会走,到了新环境也不认生,正扭扭哒哒四处溜达。
看见新鲜事物还“咿咿呀呀”地互相交流,也不知说的啥婴言婴语,乐的嘎嘎的。
“司正经你看呐!这小兄弟俩比你儿子好玩儿多啦!”小t新奇极了,蹲下身逗娃,“你们好呀,我是小懿,你们的小懿小姨,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小哥儿俩一个扶着沙发,拍拍自己胸口,呲着小牙喊,“大、大~”
另一个则歪歪扭扭绕到小t身后,一下子扑她背上,抓着她的头发嘟囔,“毛、毛”~
“诶呀哈哈,太逗啦~~~”
那边一大两小玩得不亦乐乎,祝又又则指导着司贯行将净化器安置到位。
“你扫这个码下载个App,能远程控制,还能查看空气质量~”
家里有新风系统,入住前还进行过两次除醛和空气净化。
可司贯行认真操作后,竟发现家中pm2.5数值刚开机就飙到了88微克\/立方米!
看出这情绪稳定的老干部难得表情微变、心下没底。
祝又又忙向他科普,“没事儿,家里有宠物你这数值不算高,你开一会儿,这机器很快就能把猫毛什么的一网打尽……”
司贯行向来好学,不用等祝又又细说,已经查明这机器的多重分级过滤原理。
连内置的活性炭滤网、是和中科院地研所合作研发的都摸得门儿清。
两人简单讨论之下,祝又又补充道:“对对,是九天投资的实验室研发的,还跟曜奇合作了~”
眼看着数值很快降到60多,司贯行放下心来,“嗯,还能跟北斗手环联动,的确方便,谢了,祝双。”
“嗐,跟我客气啥~”
接触多了,祝又又便发现,人心中的成见真是一座大山。
这司老哥,早就不像她印象中那般吭哧瘪肚了。
再看他这会儿,左右手同时抱着大毛二毛去看弟弟的样子,眉眼间的温和藏都藏不住,哪里是小t口中的闷葫芦。
这样从妻子孕期到月子一直贴心照顾的好男人,还烧得一手好菜,真的是……
呵,单是这份日夜陪伴,就已经打败很多老爷们儿了。
想到此,祝又又看向伙伴们的笑意里,不禁悄悄裹了层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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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这趟东北沿线游,祝又又的座驾也跟着升了个级。
司笪婚礼那天在饭桌上闲聊,她提到自己的大切空调出风总带异响,正琢磨换车。
窦逍立刻大方一伸手:“正好,我那儿有辆揽胜,一直扔车库没上牌儿,我现在也不怎么在燕城待,懒得找关系弄车牌儿,你开走得了。”
他们这帮哥们儿姐们儿向来直来直去,祝又又也不矫情,当即应下。
结果跟窦逍的小兄弟宝华交接时才发现,这哪是揽胜啊,这不皇家一号嘛。
等办手续时找人一估价,祝又又都无奈了,这价格,竟比自己预想的高出三百多万。
得,那也没二话。
祝又又立马按市场价,把买车钱转进了聚氧公司账户。
还特地发消息挤兑窦逍两句,“窦少,什么时候添上强买强卖的毛病了?好家伙,几句话就套路我三百多万,你可真是你们家销冠。”
窦逍一看她发来的转账凭证,忙一个电话拽过去,直埋怨她瞎客气,“你整走开不就得了,给什么钱呢你真是!”
祝又又在电话那头笑着,假装挑拨俩人夫妻关系,“诶呦嗬!你这眼瞧着要办喜事儿了,就不怕司恋知道、你给别的女人送这么大礼?小心接亲的时候空跑一趟,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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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北方,若是没有像样的雪景妆点,天地便像是褪了色的老照片。
祝又又开着崭新的大玩具一路向北,直到干过山海关,才觉天光鲜亮起来。
这里的太阳像被刚擦亮的铜盘,把古城墙的青砖照得泛着暖光。
风里也没了沙尘味,正裹着糖炒栗子的甜香,混着桲椤叶饼刚出锅的热气,直往人衣领里钻。
到了景区,热闹劲儿一上来,大毛二毛便开始在婴儿车里手舞足蹈。
祝妈妈给俩小家伙买了两串黑枣糖葫芦,俩娃吧唧着嘴啃,糖渣子掉得满身都是,时不时还举着没吃完的糖葫芦振臂欢呼,那股子欢实劲儿,就像两只上了发条的玩具熊。
祝又又瞅着虎子眼馋,也给牠买了串山楂的。
哥们儿康嗤康嗤几口就给造了,吃完跟炫了一大桶兴奋剂一样,几乎扥不住。
一家人开开心心逛吃逛吃。
听闻广场那边的锣鼓声突然响起,俩小祖宗彻底按捺不住,坐在车里直打挺儿。
马姐逗趣道,“开闸放小熊喽~”
安全扣弹开的瞬间,两个小团子就炮弹一样蹿了出去。
那撒了欢儿的小模样,直引得周围游客和商户稀罕得不得了。
-“呀!这是双棒儿吧?也太可爱啦!”
--“这俩小娃娃是装了电池吧?”
---“我看是装了小马达!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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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说,过了山海关便是东北。
三天后,一家人正式出关。
祝又又都没怎么反应过来,便到了宁省地界儿。
沿着高速往前扎,路牌上的地名逐渐陌生,又带着东北特有的豪爽劲儿,就像是一个个糙老爷们儿拍着胸脯自报家门。
按着攻略,祝又又赶在天擦黑前拐下高速,顺着下一座古城的方向驶上国道。
驾车刚驶过一个村镇路牌,道边就冒出连片小房子。
院墙内堆着金灿灿的苞米垛,几只大白鹅在路边溜达刨食。
见车来了也不躲,反倒梗着脖子嘎嘎叫,像是在讨要过路费。
“哟,这大鹅比咱家虎子还横嘿~”祝爸爸笑着朝窗外努嘴。
“汪!”虎子扒着后车窗往外瞅,迫不及待想要下去跟几位家禽照量照量。
“你瞅你!瞎撺掇什么啊!”祝妈妈埋怨祝爸爸瞎说。
“虎子来!吃个橘子!”
收回视线,祝妈妈见周围路况还行,又扒了个儿橘子递向副驾,使唤祝爸爸喂给闺女吃。
“我不吃……诶、唔……”橘子瓣儿刚一入口,祝又又就被酸得眼泪差点涌出来,“嗬~!太难吃啦,虎子你不觉着酸吗?”
视线轻微模糊之下,祝又又忽然瞥见斜前方——
一辆东风重卡后轮正裹着黑烟冒火,不是零星火星,是带着噼啪声的火苗子,正顺着轮胎往上爬,舔舐着覆盖货物的帆布!
“爸!您快看!那大车是不是着火了?!”
祝爸爸丢开破橘子,忙端起女婿送他的军用望远镜仔细瞧。
眉毛瞬间拧成疙瘩,“不好!是轮胎着了!这天干物燥的风又大,蹭着帆布就全完了!”
父女俩一条心,简要沟通,便决定追上去提醒司机。
可皇家一号再大再长,在重卡旁边就像个小火柴盒。
两车并行时,车身晃得像惊涛里的小船。
祝又又试着几次都没找到合理方位。
期间祝爸爸还试着开窗,刚欠条缝,那焦糊味就混着风卷过来,车里一家人都被呛得直咳。
虎子也焦躁地在脚垫上扒来扒去,喉咙里发出呜呜低吼。
电光火石之间,祝又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很快想出办法。
“北斗北斗!”
她塞着耳机拨打122,接通后飞快上报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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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一会儿,那辆东风大挂猛地打了右转向灯,哐啷啷停在了应急车道。
祝又又看准路况,停在其后方不远处,戴好口罩便往后备箱跑。
祝爸爸早拽开了车门,率先抄起灭火器冲了过去。
“爸您等我会儿!”
祝又又拎着另一罐追上去,刚跑到货车车尾,就被浓烟呛得直咳——
只见烧得焦黑的轮胎正往下滴着黏糊糊的橡胶,火苗顺着帆布缝往货厢里钻,里头隐约露出成箱水果,青黄色的箱子边角已经被燎得发焦。
司机也早已跳下车来,灭火器喷完又拿桶水来,沾湿抹布拯救货物。
“往轮轴上喷!”祝爸爸吼着指挥闺女。
祝又又刚找准角度,就见虎子嗖地窜进车底。
前爪扒着轮胎下方的降温水槽,疯狂往冒烟的制动鼓上拍。
直到最后一缕青烟钻进风里,祝又又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腿肚子直转筋。
货车司机瘫坐在地上,喘了好几口气,才吃力地一骨碌爬起。
他猫着腰奔向祝爸爸,噗通 一声跪在冻硬的地上,双手举过头顶,没有话,只不停作揖。
祝爸爸也累脱了力,连薅带拽地、哑着嗓子劝司机起来。
祝又又反应过来忙小跑上前,刚搭上大哥手腕,就听耳机里响起短促的来电提示音。
她以为是交警回电,赶紧双击耳机接听:
“喂?……大哥您快起来,千万别……喂您好?”
两头的声音搅在一处,祝又又一边使劲架着司机,一边对着听筒喊。
可那头却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没有。
风卷着余烬掠过耳畔,就在祝又又以为是信号断了时,听筒里突然飘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低吟,又像呜咽。
闷闷的。
仿佛一头受伤的困兽,正在遥远的森林深处,拼了命地把气息挤过电波,撞进她耳中。
一片混乱中,祝又又只觉周遭嘈杂瞬间退出她的精神世界。
那一声唔鸣过后,耳机那头便陷入长久的寂静。
电波被夜风扯得越发破碎,一下一下捶着她的心。
祝又又无比艰难地,强迫自己开口。
她听见自己声音在抖,不高不低,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儿,一字一顿砸进听筒:
“姓赵的……你他妈再不露脸,你儿子就只能对着别人学叫爸了!!……我不管你现在在什么鬼地方,必须给我活着回来!!要快,能多快就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