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京次日，恰逢『归虓牧场』首场春日会。
四月的风掠过燕西山脊，这边气温比市区低，远山还白着头，草场却已挣出茸茸新绿。
满坡野樱开得潦草，风过时花瓣簌簌落进马槽，扰得马儿直打响鼻。
溪边最是热闹，上游水库引来的活水清可见底，不远处一截天然小瀑布汩汩作响，推搡着水花爬上岸，像是浪潮在嬉戏，温和又俏皮。
虎子和抱抱早撒开了欢，尾巴摇成螺旋桨，在孩子堆里钻来窜去。
妈妈们围在天幕下准备野餐食材，几个老爷们儿在赵寅礼的带领下卷起裤脚蹚进河里，吆喝着要给小崽子们捞鱼。
司恋抱着馒头刚溜达到溪边，就见窦逍撩水抹了把脸，大咧咧招呼岸边站着的徐郅恒，“下来啊徐老二！”
徐公子单手插兜，不为所动，“不下，太凉。”
窦逍：“嚓！你大姨夫来啦？”
说着弯身掬水就喝，咂嘴夸道，“爽！纯天然无添加，甜着呐，快下来一起品尝啊~”
徐郅恒轻嗤，“什么水你都敢喝，也不怕窜儿喽。”
窦逍又猛灌一口，搓着下巴刚他，“嚓！哥哥我身正不怕肚子泻，谁跟你似的？！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才走哪都怕被下毒！”
“滚你丫的。”徐郅恒拾起一枚扁石头、栽着膀子掷向他。
窦逍灵活一闪，那石子在水面跳了三四跳，才悄咪咪沉底。
米克拍手叫好：“爸爸棒！石头飞飞！”
尼克逞强：“这简单，你哥我也会~”
安心见状急得去抓隋遇：“我爸爸更会！”
-
天好水好心情好，山间野趣正热闹。
妈妈们边忙活边闲聊。
许玖玥建议祝又又把这个区域改造一番，整个露营基地，“到时候你的归虓牧场保证火爆全网！”
祝又又正有此意，“这不是冻土刚化嚒，我都找人设计完了，是打算择日动工呐~”
她一指溪畔不远处，“那边儿几栋原木屋是……原场主留下的，只接了水电燃气，都没来得及装修。
我打算拾掇成野奢民宿，再搭二十顶星空帐篷，养一批鸵鸟羊驼之类的玩儿、再养点溜达鸡溜达羊现宰现吃……
争取用一年时间把这儿打造成燕西阿勒泰！
等以后你们再来可以住一两宿再走~”
司恋捧着手打柠檬蜜溜达过来，听闻又又姐要将这里规划成世外桃源，颇有种半隐居的意境，再次替俩人现状感到高兴。
她没说些邪性话扫兴，只笑着提醒，“唷，这可是大工程嘿，跟盖个公园差不多了，又又姐，你不请个风水先生来瞧瞧就动工？能行吗？”
祝又又也学她“唷”了一声，“你个红色小卫士现在咋也这么神婆了？”
司恋皱了皱鼻子，“我现在大小也是个老板娘啊，做生意不都讲究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祝又又一撩她下巴，“是是是，小老板娘提醒得灰常到位，我赶明儿就请大师来找找财位！”
同样混过自媒体的奚望听了不禁要问，“这么大买卖，那你账号不做啦？你可是全网千万粉的骨灰级大V啊！”
祝又又捞起平板展示，“做啊，牧场的活儿丢给赵寅礼就行。
你们看，我最近在启动一个新专题，叫一路凡花。
不是王家卫打算拍的那部《繁华》的繁，是平凡的凡。”
她点出几个专题人物简介，“从平凡女孩儿视角出发，解读女性力量。
嗱，这是晋省的一位九零后殡葬师，叫平梵，我打算从她起头……”
司恋凑过去看，发现屏幕上的姑娘眉眼熟悉得紧。
沉寂的记忆如涨潮般翻涌……这是为金珊主持冥婚葬礼的那位女知宾！
她……渐冻症？！
天，这是报应吗？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祝又又的话压了下去：
“这姑娘特了不起，她做殡葬一条龙，给好多穷人免了化妆费服务费，还公益送流浪猫狗走，那些往生者家属提起她没一个不感激的，这么年轻就得了这种病真的很可惜……还有这位、”
那边姐妹们已经聊起另一位-打假伪劣卫生巾的姑娘，司恋却没听进去。
她忍不住翻手机查了查关于平梵的信息，不太多，仅有几条遗属对她的感谢帖，其中不乏一些矿难、所属王氏地产的建筑事故受害者遗孤。
脑中潮起潮落，司恋似乎在迷雾中抓住了些信息——
当年她和窦逍为金珊烧纸活祭奠后，莫名收到的那20万，很可能就来自平梵、或是她背后一些向王家索命的遇难者家属。
这些平凡人向大家族讨公道，无疑是蚍蜉撼树，所以才丢颗烟雾弹以‘消失的内裤’引他们二人入局，助其一臂之力。
可她、或是他们布局缜密，却没料到这蝴蝶振翅，竟让金珊、酒店服务员这些无辜者卷入，甚至丢了性命……
锁屏黑屏，司恋垂眸瞧见屏幕里满脸幸福肥的自己，努力压下心中被雾气打湿的棉絮。
渐冻症？唉……
这姑娘对得起那么多往生者的体面，只盼她走时，也能得遇一双温柔的手，替她合上沉甸甸的眼睑，最终不那么痛苦地迈向属于她自己的、安宁往生。
-
“当家的！快找个盆儿，我要收拾鱼，给大伙儿加餐！”
正怔忡间，司恋忽闻一帮老爷们儿抄着渔网上了岸。
几个爸爸里数赵寅礼捞的最多，他笑得最为开怀。
祝又又却不买账，“就你抓这小破鱼，还没小拇手指头分量足，可别浪费火啦！”
“我这儿有大的！”窦逍擎着渔网小跑到司恋跟前，紧着显摆，“老板娘快看！就咱这鱼拉到市场去买，得不得值个十块八块的？”
心中潮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彻底退去，司恋笑着夸窦逍厉害，“诶呦嗬这大鱼，烤熟了都够塞牙缝的啦，哈哈！”
-
正午开餐，孩子一多，饭桌顿时成了战场。
女宝们都很乖，伍雨薇家的亿好、仁馨家的安心……几个小姐姐不光会照顾自己，还争着帮大人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奚望家的特警大哥执勤没能来，按说她一个人一拖二本该最辛苦，可他们的大女儿一一简直就是个天使宝贝。
不仅自己吃完饭干干净净，还会替弟弟小长安擦嘴，餐巾叠得比大人还方正。
再看那几个男娃……真是各有各的捣乱大法。
司恋捧着孕肚暗中观察，活像是翻开一本《人类幼崽驯服指南》。
表现最好的要数又又姐家的双胞胎枳桉和棹枡。
小哥俩丁点儿不挑食，可这比着赛吃肉的劲儿，赵教官牛排煎到飞起都供不上溜儿。
在场最小的男宝是小承毅和小长安。
司贯行为让小t解放双手一直抱着承毅。
这小家伙刚添辅食不久，能吃的东西不多，偏小t还故意举着蜜汁烤翅在儿子眼前晃。
小家伙馋的险些从爸爸臂弯蹦进炉子里。
小长安则是趁姐姐不注意，自己抓着蛋糕玩儿，抹得到处都是，不一会儿就成了个小雪人。
压轴出场的是今日小寿星。
所有男孩子里，就属尼克最大，偏他吃饭最费劲。
烤肉糊一点不吃、玉米粒不整齐嫌弃、煎饺要剪成两半才行……还要边吃边整理，那扒拉餐盘的样子堪比扫雷，气的九老板直叫他小事儿精。
米克见妈妈已发飙，吓得捧起餐盘就往嘴里倒，结果被肉酱意面糊了个小花脸。
“哈哈诶呀！”司恋看热闹乐得不行，刚笑出声，就被肚子里的宝宝猛踹几脚。
她摸着肚皮直捯气儿，祈祷自家这魔丸可别又洁癖又挑食。
正琢磨着，又听九老板冲她男人嚷：“徐郅恒！快管管你小儿咂！我一人儿顾不过来啦！”
徐公子连忙从烤炉那边颠儿来，拎起米克就往房车跑，哪里还有平日慵懒模样。
“哈哈！”窦逍撅在糖浆锅前哗哗冒热汗，举着一串糖葫芦半成品幸灾乐祸狂笑，“徐老二你跑挺快啊，再加把劲儿整出个三皇孙、一块儿继承大统啊！”
徐郅恒懒得理他，后脑勺都写着「已放弃，勿提及」。
没成想许玖玥想要三胎的决心却比他强烈，“嘿呦我可不想未来二三十年、都只跟这仨男的混！我得给自己生个小闺蜜！又又！等疫情过了咱就去滇南喝凤井水！走起不？”
祝又又：“走起！必须走起！”
-
风卷残云过后又玩了会儿，小崽子们电量耗尽，相继在房车里东倒西歪睡过去。
马场终于成了大孩子们的游乐场。
吃撑的马儿们也总算能闪亮登场。
几个男的友谊赛刚结束，几位女中豪杰就已按捺不住，一人牵着一匹帅马拍起写真。
司恋和小t这俩重点保护对象羡慕得不行，却只能立在围栏外看热闹。
姑嫂二人心血来潮，边录视频边带头唱起经典bGm：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
“爱到心破碎~也别去怪谁~”
俩人正嚎着，就见祝又又一撑马鞍率先上马，飒爽扬鞭，“三圈儿定胜负，我让你们一圈儿，走起啊？”
奚望不甘示弱，大长腿一飞、稳稳落鞍：“用不着，尽管放马过来！”
“等会儿！”赵寅礼不放心。
马场尚未正式营业，急救和保险方面都还没落实到位。
他迂回着拦：“我和祝双先示范一局、你们姐儿几个给她加加油~”
祝又又一听就炸毛，挺直脊背瞪他，“嘿我这小暴脾气，赵寅礼！你意思是我得靠人气才能赢你？”
赵寅礼一夹马肚子，朝她笑出八颗牙齿，“要不人气和技术、咱都比比？”
“咴~”说着他轻呼一声，便驾驭着高头大马嘚嘚小跑起来。
到了起点又朝祝又又一扬下巴，正式向他家当家的宣战。
-
四月的天，孩子的脸。
双礼二人刚策马奔出没多远，雨点子就噼里啪啦砸下来。
山里的湿气裹着寒意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除了热血赛马那对，围观群众一律冻得直缩脖子。
“阿嚏！”窦逍打着喷嚏把外套罩在司恋头上，“好家伙，这哪是雨啊，下冰雹都没这么冷！”
许玖玥甩开徐郅恒的勾肩搭背，一个人跑得飞快，“得！篝火晚会泡汤了！撤撤撤！”
雨幕中，马背上那对夫妻却到了赛点。
祝又又的红夹克在灰蒙蒙的山野间分外扎眼，她回头冲赵寅礼喊：“姓赵嗒，雨下大啦，还比不比？”
“驾！”回应她的是一串骤然加速的马蹄声，烈火一样，紧咬着她不放……
-
春雨不息，室外活动无奈暂停。
众人在空荡荡的小木屋待了会儿，麻将扑克啥都没有，实在没得消遣，便收拾收拾打道回府，打算等祝二小姐把这地儿拾掇成网红打卡地再来。
司恋惦记着婆婆提醒的事儿，趁夫妻二人送大伙儿离开之际，又嘱咐了一遍。
赵寅礼踏实应：
“嗯，放心吧，我这两天就找虎子那帮战友过来探探，专业排爆，水下也搜搜有没有异常。”
“汪汪！”虎子突然从窗口挤出大长脸，顺风耳气得支棱成飞机翼，疑似骂骂咧咧：‘老赵你个没良心的！你在外头竟然还有别的狗？！’
-
都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可要破开迷雾，终究还得靠硬核的刑侦技术。
许是心理作用，愚人节过后几日，祝又又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可还没等她寻摸着能出山看事儿的大师，虎子的战友汪汪队就立了大功。
军犬海啸率先发现异常，进而搜寻队靠水下声纳仪迅速锁定目标——
水库泄洪道石缝里，竟卡着个密封藏尸袋。
赵寅礼接到消息暂时没敢告诉祝又又。
他独自站在警戒线外，冷静地配合同僚取证，仿佛那团发黑的编织袋只是普通训练器材。
法医蹲下身检查时，他还顺手帮技术员扶了把被风吹歪的遮阳伞。
祝又又是马场法人，还是得了信儿、被相关人员请去了解情况。
赶往现场路上，她自认自己身正不怕影斜，是人是鬼都不惧，脚步毫不凌乱。
却在看清那……轮廓时，瞬间僵直。
离着十来米远，风裹着腐腥味扑面而来，戴着口罩都能闻见。
祝又又眼前遽然闪现出三年前的那个黄昏：
那躲在衣柜里自杀的自闭少年，那从门边倾泻而出的血泊，那手术室门口久久不动的倒计时……还有她洗到脱皮才干净的手指。
“别怕，初步判断人没了至少两年了。”
怔愣间，赵寅礼默默站到她身侧，搂着她的肩反复摩搓，声音沉稳得像是压了膛的子弹，“从时间地点推测，估计跟金珊她们家那些人脱不了干系。
活人作孽，活人收拾，别担心，真相很快就能浮出水面。”
踏实可靠的温度从手臂渗入心窝，慢慢包裹住全身，像块烧红的烙铁，渐渐镇住祝又又险些出窍的魂魄。
终于在了。
这一次他终于在了。
祝又又心底最后一丝矫情和责怪霎时随风而散，仿佛一秒释然。
若是天下无贼，这个男人何尝不想时刻在旁陪伴。
从前那些缺席从不是亏欠，是他帽檐压出的血痕，是他肩章扛起的重量。
不必补，也无需偿。
往后的日子，都在就好。
他们的爱情，早已升级为战友情。
就像他们共筑的这方牧场。
一个虓字，藏着山野烈性，藏着他丙寅的虎胆。
也藏着对掌舵九天集团的陆家、多年照拂他淬炼成钢的感念。
而一个归字，更能道尽所有。
他们没有bE。
有的是潮信如期，卿心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