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了。
黑夜中的大雾，使圆月看起来朦朦胧胧。
南宫乔早已消失在雾中。
东和却还在望着黑夜深处发呆。
雾中的圆月，躲在云层后面，泛起一圈光晕，显得异常神秘。
其实南宫乔也很神秘。
他神秘的出现，又神秘的消失。
他的修为也很神秘。
东和在沉思。
雾气渐渐淹没了他全身。
哪怕身上的衣服渐渐变得润湿，他都没有发觉。
雾气也渐渐淹没了地上还在昏迷的金天。
“这个人是谁？”
鬼丸天葬出现在东和的身边。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东和回过神来。
他看着地上的金天，开口说道：“他是一切事情的开始，现在也算是一切事情的终结。”
“那你准备如何处置他？”
“他是从江城出来的，当然也应该回去。那里才是他的归宿。”
鬼丸天葬也望向远方的黑暗：“那个人修为很高。”
东和点点头：“我知道。”
鬼丸天葬继续说道：“如果他真的向你出手，你有没有把握赢他？”
东和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我不是他的对手。”
他们两人都已看出来，南宫乔是宗师境。
而且是停留了很久，修为已非常稳固深厚的宗师境。
或许只要时机一成熟，下一刻他就会是大宗师。
而东和才刚刚晋升成宗师。
他的境界还不稳，对元气和周身天地之力的运用还不熟练。
南宫乔的修为，明明对东和碾压一头，他为什么要说自己打不过东和？
鬼丸天葬想不明白。
而东和回答完之后便闭上嘴，长时间陷入沉默之中。
他看起来似乎也想不明白。
一阵清风吹过。
吹动不远处的树桠，也吹散天上的云层。
云层散开，圆月顿时明亮起来。
大地上的事物也更加清晰。
东和刚刚都还觉得，身在雾中的鬼丸天葬，面容看起来模模糊糊。
现在他却能看见，他脸上的道道皱纹。
鬼丸天葬叹了口气。
他脸上的皱纹更深。
“我今年就已七十岁了。”
从他的声音，听不出他是什么心情。
“有时我会去人多的地方闲逛，感受人间的烟火气息。有些陌生的年轻人，甚至直接叫我老头。”
东和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起这些，但他听得很认真。
或许人上了年纪，总是会话多一点。
“但是我从不曾觉得自己老。”
他仍然每顿至少要吃两碗饭，他徒步登山也仍然能一口气登顶。
他的身体看起来，仍然比很多年轻人都还要年轻。
“但今天我才感觉到自己真的老了。”
据说龙辰是鬼藏山里面，除了他以下的第一人。
对于资质好的年轻人，他自然会格外关心。
在东和没出现之前，他甚至有过将鬼葬山交给龙辰的想法。
他一生孤寡。
虽然他从不曾表达，但是在他心底，他早已将这些弟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自己的孩子犯了错，将生命都搭了进去。
白发人送黑发人。
只有经历过这种事的人，才能体会到这种沉重。
他的心境已大不如前。
他本不服老的心，此刻已完全被暮气包裹。
东和继续沉默。
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鬼丸天葬收回目光，望向了东和。
“除了他，你是我见过第二个资质不错的人。”
“品性也很好。”
“鬼神殿交给你，我没什么不放心。”
东和微微欠身：“我必定不会辜负老师的心血。”
鬼丸天葬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忽然黯然：“只是可惜——”
东和讶然问道：“可惜什么？”
鬼丸天葬道：“你的修为，还是太低了。”
以前在和岛，鬼丸天葬是武道第一人。
鬼葬山的人走出去，一个个都是出类拔萃。
所以他还没什么感觉。
他一生中，只注重修行，深居简出，修身养性，所以很少离开和岛。
自从遇见沈鸢，
加上刚才看见过南宫乔。
他终于感知到，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华夏随随便便来几个人，都有如此资质，如此修为。
他们的身后，说不定还隐藏着更加恐怖的存在。
所以他担心。
担心东和被欺负，担心他被那些人算计。
自己年纪又老了，不可能一直陪在东和身边。
世界上的父母，又有几个不时时刻刻操心着自己的孩子。
东和从小在孤儿院长大。
他这一辈子，还真没有几个人会这样关心他。
他缓缓低下头去。
鬼丸天葬继续道：“看起来，他们已经来了不少的人。”
“里面甚至还会有大宗师，或者，比大宗师更厉害的人。”
他看着东和：“我这个做老师的，也该为你做件事了。”
东和抬起头，眼里有一丝惊愕：“老师，你要做什么？”
“我要把元气传输给你。”鬼丸天葬微微垂目。
他那只断手的衣袖被风吹得晃来晃去，显得里面空空荡荡。
东和大骇：“老师，这，这如何使得？”
老师关心弟子。
弟子同样担心老师。
修行的人都明白，
鬼丸天葬本已是迟暮之年，之所以看起来年轻，就是因为境界高，元气充盈。
自己如果得到老师的全部修为，确实实力能提高一个大境界。
如果对大宗师的境界感悟足够透彻，晋升大宗师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是鬼丸天葬就不一样了。
元气就如同身体的生命精华，身体承载了这么多年，突然一下子全部失去，到时带来的负面影响是难以估量的。
而且承受元气的人，如果资质过差，基础过于薄弱，不仅不会受到助力，反而因为反噬会引起心脉和气脉受损。
这是一种比较极端的传承方式，因为风险太大，很少有人使用。
鬼丸天葬的声音却不容置疑：“快点坐下。”
东和没有开口，也没有坐下。
他一动不动。
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讶异慢慢也变成坚定。
坚定中带着倔强。
鬼丸天葬叹了口气。
然后挥了挥手。
东和顿时感觉周遭的空间，将自己牢牢地钳制在其中。
他是真的一动也不能动了。
鬼丸天葬将他的双臂向上抬起，然后伸出自己双臂，牢牢抵住他掌中的劳宫穴。
元气一开始犹如小溪，缓缓流淌过去。
东和的眼神，从坚定变成茫然，从茫然变为感动，从感动又变成无助，从无助又变成难过。
元气从小溪已化成大江大河。
衣袖已被撑破。
有风爆声从两人的手臂边发出。
两人衣摆被气流拍打出来的声响，就像夜里蝙蝠挥动翅膀的声音。
脚下土地上的砾石和尘土，也被吹得四面散开。
鬼丸天葬的额顶已挂满汗珠。
东和身上已泛起阵阵紫色的幽光。
他的气息越来越强大。
鬼丸天葬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东和定睛向他的脸上望去。
他脸上的皱纹，在这一刻仿佛更加深刻。
他的面容也似乎更加苍老。
风停了。
鬼丸天葬的双臂垂了下来。
他的身形摇摇欲坠。
东和的双眼噙满泪水，冲上去扶着他，呼唤着：“老师。”
鬼丸天葬已油尽灯枯。
他努力睁开双眼，望着东和。
他的眼神似乎已不能聚焦，在逐渐涣散。
但是他却吃力地说道：“我的武道，只能走到这里，”
“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东和的声音已经哽咽。
鬼丸天葬一字一句地说着：“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想等到元神大成以后，看一看武道的尽头，到底是什么样子。”
“东和君，你现在已经得到了我的传承。
麻，麻烦请代替我，去领略，武道，尽头的风光。”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的气息也渐渐微弱。
最后，一滴眼泪，砸落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