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苒看着师傅飞离,对杨暮客说,“师兄,趁着还未冷,咱们得赶紧去交豆子。要爬云咯。”
杨暮客自是客随主便,伸手往前,让他领路。
两个筑基小道士离了大湖。
途中聪苒向他介绍,这挎篓里的豆子,是用来榨取润滑油的作物。凡人是找不到的。这豆子就喜往水底的石缝中钻。石缝里,遭激流冲刷百年,方能冲破了豆皮。而后会引鱼来吃,鱼会被天妖吃。重新落地之后,方可生根。
“若那鱼不曾被天妖吃了呢?”
“那就噎死鱼,等着下一条。”
“听你如此说,这豆子仿佛生了灵性一般。”
聪苒坏笑一声,“这豆子本就是古神残躯哩,没了神识,但那集群智慧的习性却留了下来。”
“原来如此。”
两个筑基小道士来到了云山之下,开始往上爬。
“这又是去作甚?”
聪苒摇摇挎篓,“让这豆儿以为它们是被鱼吃下肚,送高空吹罡风去,吹完了,选出豆种,余下尽数油脂紧密,便可榨油了。”
他说着,又抖机灵一般介绍道,“对了,师兄。我等劳累一天,要走着寒风云路。半空冷风几近冰点,可消筋肉之酸。冷雨淋后,明日一身轻快。”
杨暮客口里啧地一声,“我怎么觉着这是备肉做菜一般。这炼体之术与那屠户宰肉似得。”
“师兄说得有理。”
二人便如此往云层上面爬。
这云是软的啊,便难使上劲,小凉风吹得是魂儿。才爬了一会儿,聪苒眉间便挂上了白霜,一身红彤彤,不停有热气蒸腾。
这皮儿薄馅儿大的杨暮客,恰时才显示出他的功底。他就如攀山游玩一般,任尔东西南北风,身魂不动似如松。
爬到云台,交了豆子。
火工道人给了聪苒四条鱼,给了杨暮客一条鱼。
杨暮客挑起眉毛,“竟是一视同仁?”
聪苒提着鱼,得意地从一群小师弟面前走过。
“师兄。这些珍物都在真人之手,不经真人筛选,那都是无用之豆。所以只要拿着豆子来,便可换来血食补身。”
“所以我们是继续爬云?”
聪苒赶忙拦住准备下云阶的杨暮客,“师兄,爬上来是锻体,爬下去可就是伤身了。还是乘云下去为妙。”
“师弟你之前爬云锻体,想来是没有乘云的本领。是卢靖师叔载你回去?”
“回禀师兄,确实如此。”
“真好……”
回到别院之中,聪苒去做饭。
杨暮客把手里的鱼也主动递过去,这五条鱼,聪苒格外细致地侍弄其中两条。
一道道工序,并非是增加滋味,而是拔出灵炁。把这灵食灵韵降至最低,好让凡人也足消受。
蔡鹮本来要进去帮手,却被郑薇洹拦住了。她告诉蔡鹮,这些吃食要修士处置才行。她们这些凡人弄了反而不美。
晚饭后,杨暮客领着蔡鹮去了客房。
“紫明道友,你一直帮我抵挡灵炁,一定很辛苦吧。”
杨暮客静静坐在蒲团上,“不辛苦。”
“郑大姐说了,他儿子警告她一步都不能离开那茅屋小院儿。出去就要遭到灵染,你这一路带着我,我却从未感觉不适。”
“鱼还挺好吃的。我若是有姬寅那小子一样的手艺,也不至于要被你责骂。回头贫道问他学学。”
蔡鹮默默叹了口气,再不言声,寻别个蒲团打坐去了。
俗道打坐有用吗?有的。
首先就是益寿延年。俗道不是修士,没有根骨不能纳炁入体,但是能做到增长精神。进而养气。精气神都足了,生命活跃。于是睡眠这个还原的过程便更加顺利。所以,命就此延长了。
其次,方便杨暮客掐诀放出瞌睡虫。
蔡鹮一低头,就睡着了。
杨暮客笑嘻嘻地从蒲团上站起来,帮着蔡鹮躺下调整好姿势给她盖上被子。设下隔绝灵炁的阵法,他要出去修行了。
水云山这灵炁丰沛之地,杨暮客自然不会错过纳炁入体的机会。
他阴魂已经修至熔融,三魂火俱亮,三魂七魄能合一。这是优点,也是缺点。魂强身弱,若放任法力盲目增长,性命双修便要一路向着性修歪过去。纵然三花聚顶,出了阴神。他最终也会坏了基功,永远停滞不前。
这也是杨暮客曾对季通说,离证就阴神还远着哩的原因。
一日之功,屁用没有。经脉不曾拓宽,筋肉不曾结实。
但杨暮客记住了弯腰拾豆,对抗激流的感觉。他顺着这种感觉,内在模拟着法力和灵炁的对抗。
经络会有胀痛感,轻微撕裂愈合,如此反复。搬运法力,从少阳走老阳,入少阴走老阴。
一周天。
聪苒离开精舍,看到了师傅卢靖真人站在院子里。
“师傅。”
“徒儿啊,看看。这就是钟灵毓秀。为师与你不曾教他修身基功,但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
只见那屋顶引一缕罡风落下,杨暮客这胆儿肥的竟然又模拟起来冷风消酸的过程。
寅时过后,杨暮客出定。
察觉外面师徒二人说话,起身理理衣袍走出屋。
“师叔,师弟。竟然这般闲情雅致,星下夜话。”
卢靖真人瞪他一眼,“你这猴急的,修身也这般莽撞,不晓得循序渐进。逞着有些悟性,就猛冲猛闯。不怕修坏了身子?”
杨暮客腆脸一笑,“那鱼儿好滋味,好滋补。不用来修炼,岂不浪费了。”
卢靖真人摇头,“我又不是你家长辈,管不了你。不过明日拾豆子你就不必去了。我徒儿自己去。”
杨暮客愣了下,不过即刻揖礼道,“假做不得真,下次侄儿定然亲力亲为。实实在在。”
卢靖真人瞥一眼自己弟子。心道,都是观星一脉的,一缕灵性托生和当今真传在世相较,竟差这么多?
真人毕竟是真人,胸怀大度,指着杨暮客腰间的宝剑说。
“你师傅那把剑,天下奇珍,但你不知从哪儿淘弄来的破胚子,就差远了。纵然你修到出阴神,引天地灵炁重新祭炼,也不过就是次等之物。我水云山乃是炼炁宗门。承你之情,门中已经有了决策。那一把破剑,老夫找人帮你重新祭炼一番,省得拿出去丢人现眼。”
杨暮客赶忙解下腰间的清净宝剑,双手托着送到卢靖真人面前。
“那就多谢师叔了。”
天明之后,院儿里就剩下三人。卢靖真人师徒一同离去,杨暮客自然是逗郑薇洹解闷儿。
老妇人看到儿子离开,便跟杨暮客打听外面消息。
“大可弟弟,中州现在如何了?”
“我也久不归。不过曾有耳闻,罗朝与冀朝合流,攻打鹿朝。想来两家合力,至今已经接近尾声。也曾听说,南汉偷袭正乾,乾朝国力强盛,想必从容应对。”
“要不,大可弟弟你也领我离开吧。你云游天下,我也不想于此耽搁儿子修行。”
蔡鹮一旁听了皱眉,不耽搁你儿子修行,就能耽搁我家道友修行了?
郑薇洹何等通透,蔡鹮面色稍稍变化,她便明白自己言语莽撞了。她曾高高在上,但也十年守着茅屋冷清度日。该看开的早就看开了。
“姐姐我把资财都散给了随行之人,那两个阉货本就是见钱眼开,若让他们随我于此粗茶淡饭,怕是要恨死我这主子。但姐姐我明白,我终归是个凡人。我儿如今修行有成,我不愿当做他的绊脚石。可我身无长物,纵然想走也走不得。弟弟,您行行好吧。”
杨暮客先是看了眼蔡鹮,又看看郑薇洹。开口问她,“去哪儿都行吗?”
郑薇洹点头。
“我那姐姐贾小楼如今也闯出来一片天地。她如今是朱颜国的昌祥公,可保你平安,也好叫聪苒师弟放心。您说是与不是。”
“好。好。待我儿回来,姐姐便去和他商量。”
如此又过了三日,这回卢靖真人准许杨暮客随着聪苒去湖中修行。
一日下来,杨暮客依旧只拾了半篓豆子。
三日前那一夜。纳炁模拟修行不但没能起到半分作用,他今日起初的动作反而因为模拟产生了迟滞。
假的终归当不得真。
湖波下的暗流时时变化,许是因豆子所在石缝不同,湍流便有不同。豆子亦是大小不一,石缝各有粗细。
头上阳光偏转,则水影折射不同。弯腰施以力道更有不同。
大日真火赠阳气,晚上面对群星,又哪儿去寻这些阳气来补身体?
湖面清风阵阵,波光粼粼。杨暮客赤脚穿着鹅黄道衣站在湖面上,脚下生根,搬运混元法,眼光如电,伸手入水,捞起一颗豆子,不曾激起半点儿水花。
他此时终于和聪苒体现了动作不同。
聪苒是对抗,以腿足抵抗水流,以肌肤抵抗阳光,双手灵窍对抗心中杂念,一手搬湖石,一手取油豆。一心二用,快准狠。
而紫明道长,趟起波纹,单手划水一捞,一粒油豆夹在二指之间。
忽然间,上游河口放水,大浪袭人。眼见那三尺高的水面没过了胸腹。水流滚烫。
只见一旁的聪苒好似一条鱼,扑腾一下就从浪中翻起,足见点水两下就跳上岸去。
杨暮客则掐着御水诀,温水托着他双足荡漾到了岸边。
半空中卢靖真人法相显露,大袖一挥,将豆子尽数收走。
那些浮在水上无用的豆儿,顺着热浪冲进了远方的大湖中央。
杨暮客往源头望去,“哪儿来的热水?”
“熔岩溶洞里淬炼足够的金材,就要把多余的水放出来。咱们前两日吃得鱼,便是那灵韵之地生出来的妖精。”
待到傍晚,二人爬上云台。因为没着道袍,与天边飞来一群送鱼的修士相比寒酸些许。
那些送鱼的见到了聪苒身旁那门外道衣着装,冷笑一声。
“徒儿高震拜见聪苒师祖。”
聪苒此时一脸尴尬,显然应付不来。
真卢聪慧慕高山。这便是水云山的七字辈。其意是欲修真器要聪慧,向往高山。
“不知这位是?”
杨暮客这才轻笑上前一步,掐子午诀见礼,揖都不揖,“贫道上清门观星一脉,紫明。”
那小道士往后看看,“紫明……不知是哪位真人门下弟子?”
“家师归元。”
这高震挑眉冷笑一声,“二位都是高修门下,可怜些我们这些后辈,麻烦把路让让。”
杨暮客拉着聪苒往边上一站,挥手指路。
但高震显然不满意,咬咬牙,“诸位拿着豆子,换取我等苦哈哈在水下挖金抓住的鱼妖。连声谢谢都不说吗?”
聪苒这才上前,“多谢诸位弟子劳碌。我与紫明师兄这就离去,不阻诸位行事。”
杨暮客和聪苒乘云而去,留下那群弟子冷冷看着他俩背影。
“师弟,你们门下也忒没规矩了些。这些小辈儿这么顶撞你。你也不言声。你拍浪击水的本领拿出来,一巴掌让他长长记性。”
聪苒赶忙一揖,“师兄莫要逗我了。”
“怎么,难道还有内情么?”
“也没什么内情。我们这些直接拜在真人门下的弟子本就是不合规矩。纵然是真传,也该是大殿之中箓籍,按照字谱排辈,由金丹师傅选拔弟子教导。我这一步登高,又怎不羡煞人。”
“贫道可没遇见这种事情。我在上清门,大家待我可好了。”
“师兄,您一定不曾与这些弟子同吃同住,同拿供奉吧。”
“额。我就没用过供奉。这身衣服都是出门做事后门中赏的。”
聪苒这才面色难看地说,“旁人都是按照修为发奉,师弟一拿便是与众多真人同奉。怎不招人妒。”
杨暮客恨铁不成钢地问,“那你也不该躲啊?”
聪苒抬头嘿嘿一笑,“我师傅说,这叫闷声发大财。”
杨暮客咂嘴问他,“你那些供奉要都是真人用度,想来也用不到。都叫你师傅收走了?”
“嗯。”
“卢靖师叔不至于贪这点儿小便宜吧。”
“嗯。然后只留下筑基用的,其余都还回去。”
杨暮客捏着下巴问他,“你不跟那些人解释解释?”
“他们应是不信。”
杨暮客这才摇摇头,“你想来也不缺用度,何不试试广结道友?”
诶?聪苒愣住了。
“算啦,就当贫道没说。我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