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在孤星之盾据点,他是最刺头的那个,跟他带领的星翼小队一样,看不上其他“实力不够”的小队,对这些“软弱”的同袍挑三拣四,冷嘲热讽。
就像此刻站在他身侧的星之祝福小队的副队长凯尔,那副遇事只会隐忍,只会讲道理的样子,他总是拐弯抹角地骂他没半点佣兵的血性。
但萨拉丁阁下在阿斯洛心中的位置是不可撼动的!
阿斯洛盯着达拉指尖缠绕的暗绿藤蔓,盯着雷蒙嘴角那抹得意的笑,胸口的怒火咆哮着仿佛随时会暴烈而出!
记忆突然闪回当年西境边界的那个暴雪天。
那年他才七岁,缩在被龙族烧毁的木屋残骸后,听着外面同村熟悉之人的惨叫声越来越近。
一只覆着黑鳞的龙爪突然破墙而入,寒光擦着他的脸颊掠过,他甚至能闻到爪子上的腥气。
只是一个孩童的他愣在当场,四肢仿佛不是自己的,完全无法反应过来。
就在那要命的瞬间,一件染血的棕色披风突然兜头将他罩住,强壮的臂膀将他整个抱起向前扑去。
格外沉稳的声音带着些许的严厉:“别发愣!”
然而,紧接着是龙爪撕裂皮肉的闷响!
抱着他往前疾步躲闪的壮年佣兵因为龙爪抓在背后的力道,脚步稍微有一分踉跄,却连半声痛呼都不曾发出。
他呆滞望着那个佣兵胸前孤星绕月的铜徽章——是佣兵吗?救了他的这个人是佣兵吗?
当年的他当然不晓得不同徽章代表着不同的佣兵团,他只知道这是属于佣兵的徽章!
是佣兵们终于赶到他们在龙族奇袭下即将化为废墟的村子,他得救了!
后来他才知道,为了救他,那道龙爪袭击伤口深可见骨,愈合后留下了道狰狞的疤痕,就这么一直烙在萨拉丁团长的肩胛骨上。
“团长要是想通敌,何必带着我们团的五千同袍在边界守了十三年?!”阿斯洛猛地往前冲了半步,咬牙切齿地反问。
他的手死死按在剑柄上,指节泛出青白。
高大的佣兵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黑发被怒火冲得凌乱,遮住了因极致愤怒而通红的眼。
“就说你们这群人!”他盯着拉达,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嘶吼的沙哑:“当年龙族突袭绿林的后防线,是谁带着三百佣兵连夜驰援?是我们萨拉丁团长!是他帮你们挡下了龙族的致命进攻!现在你们倒好,拿着贵族议会那群蛀虫拼凑的破纸,就往他身上泼脏水?!”
周围的绿林佣兵起哄的声音更大,有人往前凑了凑,墨绿制服几乎要贴到阿斯洛面前:“一码归一码!当年的事归当年!谁知道他萨拉丁如今会去勾结龙族!”
话没说完,就被阿斯洛恶狠狠的眼神逼退。
黑发的佣兵此刻像头被激怒的狮子,牙齿咬得咯咯响,胸口剧烈起伏,肌肉紧绷,下一秒就要拔剑出鞘!
站在他身侧的凯尔眼疾手快,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阿斯洛狠狠挣了一下,可凯尔没松手。
魔法师的手虽不似战士那般强硬横蛮,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前些天执行终末裂隙的任务的确凶险,阿斯洛此刻被凯尔按住的右肩上,就在铠甲覆盖之下,正好还有一道长而深的新伤。
挣扎导致的撕裂疼痛让阿斯洛的怒火稍微冷却了下来。
他偏过头,撞见凯尔的眼神,没有愤怒,只有沉得像黑石的冷静。
银发魔法师轻轻朝同袍摇了摇头,无声动了动唇形,“别中圈套”。
阿斯洛的理智冷静了下来,朝剑拔弩张的对面扫过目光。
只见炎狼的众人已经握紧了手中的重武,绿林的佣兵们也把手都按在他们腰间惯用的毒针囊。
还有其他一些面色各异的佣兵。
此刻在这黑石堡垒的中庭,一半以上的佣兵们都在等着孤星之盾先动手!
阿斯洛马上就领悟了凯尔的意思,作为星翼的队长,自然也不是毫无一丝头脑的傻瓜。
眼前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口舌之争,是炎狼、绿林等早就野心勃勃的佣兵们联合布下的陷阱。
拉达盯着孤星之盾在大陆南部的商路护送权多久了?
雷蒙觊觎平原粮仓的押运权又难道是第一天吗?
这些人不是不敢动,是被萨拉丁阁下那三十多年攒下的极高威望压着。
全大陆的佣兵都知道,萨拉丁阁下的“佣兵之王”不是靠打出来的虚名。
是他带着孤星之盾在暴雪天救过的众多边境险些沦陷于龙族之手的重镇和村落,是他在诺玛等北部主城被龙族围堵时带兵驰援,更是他一句话就能召集千万佣兵和平民,只因大家都深信他“护弱不凌、守矩不逾” 。
雷蒙和拉达等人不敢轻举妄动,还不都是因为怕触碰到萨拉丁立下的这项联盟铁律,落个 “失了佣兵本分” 的骂名,被全大陆的同行排挤。
可是今天,一旦阿斯洛先拔了剑,一切就都变了。
落个暴躁无理的罪名是小,毁了萨拉丁的威慑力才是真。
只要孤星之盾先破了 “守矩不逾” 的底线,雷蒙他们就有理由喊 “孤星之盾连自己团长的规矩都不守”,到时候萨拉丁那句 “护弱不凌” 的承诺,就会变成笑话。
没了这层威望压着,炎狼、绿林就有借口与他们对上,而其他有歪心思的佣兵团也会跟着起哄。
那萨拉丁团长拼了大半辈子,靠 “护弱不凌、守矩不逾”的铁律稳住的佣兵圈的平衡,便会随之彻底崩塌。
眼前这些叫嚣的人,要的根本不是真相,是孤星之盾的垮台!
凯尔压低声音,平静道:“他们巴不得我们动手,只要剑拔出来,明天联盟里就会肆意乱传‘孤星之盾理亏动粗’。团长现在需要的,也不是我们替他打架,而是代替他守住他护了这么久的孤星之盾。”
他的声音很低,却足够让此刻站在他周围的十几名穿大地黄色制服的佣兵听清楚。
“况且,”银发魔法师补充,“今日不巧,我们此刻在据点的这点人数,跟他们对上,完全没有优势。”
这话像盆冷水,浇在了所有愤怒暴躁的孤星之盾团员心上。
穿过黑石堡垒的风卷着中庭老橡树的落叶,在中庭里打了个旋。
眼见孤星之盾这边情绪逐渐冷静下来,对峙的佣兵中,瞬间便有人再次恶意横生。
“哟,这不是凯尔少爷吗?”一道粗野的笑声突然炸开。
炎狼佣兵团里挤出来个矮个子佣兵,肆意生长的杂乱胡须覆盖了半张脸。
他往前走了两步,一股酒气混着汗味逸散出来。
矮个子佣兵挑衅地斜眼看向凯尔:“怎么?不敢跟我们这些粗人发火?也是,您可是贵族出身,跟我们这些平民出身的佣兵哪能一般见识?
不过,看您这么冷静,恐怕萨拉丁通不通敌,您是根本不在乎,估计现在正在盘算怎么从孤星之盾全身而退吧?”
“你胡说什么!”扎特的声音立刻炸了。
金发佣兵往前踏了一步,战戟尖端戳在地砖上,划出道浅沟,钴蓝色的眼睛里冒着火:“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哟哟哟,”矮个子佣兵笑得更放肆了,伸手拍了拍扎特的战戟杆,“这不是扎特小少爷吗?差点忘了你俩是远房表兄弟了。表弟护着表兄,这也正常。不过看你表现得这么急,但实际上,估计你跟凯尔少爷心里想的都差不多吧。”
与小伙伴一起还在远处回廊暗影下围观的迈雅愣了愣:“原来凯尔和扎特都是贵族出身吗?”
难怪虽然是佣兵,凯尔却总是带着一种骨子里的从容优雅。
而之前在斯拉格斯拉切瓦村初识的时候,扎特也是那样一副与其他队友完全不一样的刺头大少爷脾气,而星之祝福的其他成员,也很包容他。
“我之前就说嘛……”飞翔的猫摸了摸鼻子,“整个佣兵联盟都被铁血粗汉子的悍气腌入味了,凯尔老师在这里,简直就跟把玫瑰花栽进了铁匠铺一样调性不符。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