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裹着荻花洲湿润的水汽轻轻摇曳,泠泠清响融进渐起的暮色里。林涣手中的紫砂壶倾出一道琥珀色水线,茶烟袅袅升腾,将窗外次第亮起的霄灯晕染成朦胧光团。氤氲水汽却在门扉洞开的瞬间被凛冽撕开——羽倾裹挟着至冬的风雪踏入,绛紫衣摆扫过门槛,细碎的雪粒簌簌坠地,在温暖的木地板上洇开深色水痕。他肩头冰晶绶带折射着室内暖光,几片被永恒冻结的雷樱花瓣嵌在其中,随着步履微颤,溢出丝丝缕缕清苦的绯樱香气。
“稻妻的烂账,清了。”少年执行官屈指弹落袖口凝结的寒霜,声音带着北国特有的冷冽质感。他将一方鎏金油纸包裹的物事推至茶桌中央,纸包棱角分明,渗出至冬霜糖特有的、甜腻到近乎凛冽的寒气。“女皇陛下和丑角的面子,总得应付。” 话音未落,竹帘被翠色枪尖利落挑起,夜风卷着几缕水畔青萍旋入室内,拂过那堆晶莹的霜糖。魈的身影静立门侧,傩面在明暗交织的光线下沉静如渊。
羽倾指尖雷光倏忽明灭,一枚精巧得令人心悸的微型邪眼模型悬浮在他掌心,紫电缠绕。“博士那几座宝贝实验室,今晨自己炸上了天——”他嗤笑一声,冰蓝的眼底毫无温度,“可惜,不是我点的火。那些机械卫兵短路时的动静,比踏鞴砂报废的风箱还聒噪刺耳。” 雷光模型在他指间无声溃散,只余下空气中淡淡的臭氧气息。
林涣的目光从羽倾略显苍白的唇上掠过,手中的茶匙无声探入糖罐,舀起满满一勺莹白似雪的霜糖,径直递到他唇边。“至冬的雪原太冷,先暖一暖。”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羽倾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口冰冷又极致的甜,那齁人的滋味直冲喉头,激起一阵压抑的呛咳。他下意识伸手去抓茶盏,手腕却被林涣轻轻按住。她岩纹流转的广袖拂过他被绛紫衣袖遮掩的手腕,露出的景象令人心下一沉——雷光灼烧的狰狞焦痕之下,至冬极寒凝结的冰晶正贪婪地侵蚀着精密的机械关节,冰与火的界限模糊而残酷。
“女皇的‘恩典’?”林涣指尖凝聚起细碎如星砂的岩元素之力,金光流淌,在那冰与电交错的裂痕边缘,勾勒出古老而繁复的守护金纹。
羽倾艰难咽下口中那冰甜得发苦的糖粒,冰晶绶带随着他的动作泛起幽冷的蓝光。“晶化骨髓暂时封住了祟神那点残渣……”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自嘲的弧度,“疼是疼了点,总比稻妻那些泡着温泉等死的蠢货活得久些。” 楼下的喧嚣陡然拔高,千岩军巡游的引魂灯阵列正巧经过窗下,暖黄的光河透过窗棂流淌进来,温柔地漫过羽倾腕上那处可怖的伤口。奇异的是,那侵蚀关节的至冬寒冰,竟在暖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七彩的霓虹晕影,将那狰狞的伤口映衬得近乎妖异。几乎同时,静立一旁的魈微微侧首,傩面转向那片流动的光河,浓郁如墨的业障黑雾竟在霄灯温暖的光芒中悄然退散了三分。
“人情怎么还?”林涣垂眸,紫砂壶中再次倾泻出琥珀色的暖流,茶烟重新弥散开来,氤氲了她的眉眼。
羽倾指间微动,一枚细小的雷楔被无声捏碎,冰屑簌簌洒落,掉进桌角那碟洁白的杏仁豆腐里。“至冬宫的地牢最底层,冻着博士几个切片实验失败的残骸,”他抬眼,冰蓝的瞳孔深处有雷光隐隐流转,目光落在林涣沉静的侧脸上,“女士问我,要不要打包寄来挂在你家往生堂门口辟邪。”他顿了顿,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一点,“我让她留着,当鱼饵。”
茶烟缭绕,暖香弥漫。一只半透明的布偶猫幻影悄无声息地跃上桌角,粉嫩的鼻尖嗅了嗅那罐打开的至冬霜糖,毛茸茸的爪子极其灵巧地一扒拉,竟将剩下的小半罐霜糖整个儿“偷”走了,只留下桌面上几不可见的细白糖粒。羽倾的目光追随着那偷糖成功的猫影消失的方向,又缓缓移回林涣被海灯暖光映亮的侧脸轮廓,灯火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静默了片刻,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孩子气的执拗:“明年海灯节,我要吃金丝虾球馅的元宵。”
窗外的霄灯已升得更高,如同无数颗挣脱了引力的温暖星辰,将荻花洲深邃的夜空点缀得流光溢彩,宛如一场盛大而温柔的幻梦。望舒客栈的灯火通明,笑语喧哗穿透木质的楼板隐隐传来,是尘世安稳的底噪。茶烟依旧袅袅,执着地盘旋上升,缠绕着,仿佛要将这方小小天地里所有的风雪寒意、刀光剑影、隐秘的痛楚与未了的人情,都温柔地包裹、消融,最终只余下这一室氤氲的暖香,和窗外那片被无数祈愿之灯点亮的、属于璃月的璀璨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