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姜今年的雨水深谙雨露均沾之道，莫说云都，便是连云关这种边境僻壤之地，也都体贴照料。
白雪消融后原该露出黄沙皮子，一场接一场的大雨下来，倒叫这荒凉地生出稀稀疏疏的绿。
连云关军民趁热打铁，垦荒种田，不仅留住了星点绿意，还将那绿意极力铺开。
黄沙看得多，而今得见绿地，众人心里别提多高兴。
戴忠义抹了把汗，顺手甩在地里，“今年可有的吃！”
“你这体格子，哪年没少吃？”唐佐将手中杂草捆起，扔到草堆中，方便一会儿收拾。
“诶我说老唐，是不是将军不让你跟着去定云，你心里不舒坦，所以天天找我茬儿？”
大体格子扑过来，一胳膊锁住唐佐的脖子。
军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三个地方，他们可以不论大小高低——
比武场上、酒桌上、田地里。
戴忠义没有用劲，唐佐尚能正常喘气，因此不急推开，只笑着替戴征解释，“哪是将军不让，是上头不让。”
上头……
说起这个，戴忠义被绿田压制的火气蹭蹭直涨，但周围还有人，他今儿又没喝酒，理智还能占据上风。
他松开唐佐，在他耳边小声抱怨，“说起这个就来火，将军前头还夸那赵宏呢，结果人一来，啥也不干。”
“也就将军在的时候装个样子，将军走后，人撂着个腿，便搁城里享受开了。”
“不说下地，就是正经巡防，人都没干过，顶多拿那防图翻腾两下。”
“他怕是连城门长什么样都记不得。”
“叶将军手底下怎么会有这种货色，不晓得是来当将军的，还是来当皇……”
戴忠义语速极快，唐佐只能捂住他口中最后一字，“你这张嘴可以不要，命你也不想要了？”
别人家是直来直去，他这叫一个直冲猛撞，恨不得一句话给人撞死。
唐佐固然十分赞同他的看法，可也得考虑他们的项上人头。
戴忠义眼睛转过一圈，见周围兄弟都放下手里的活来看热闹，瞬间改口，“诶，知道你手痒，要打咱回去打，可别踩坏粮食呀！”
军中兄弟知道这二位经常吵嘴，兴致勃勃跟着起哄，“又要比？走啊，天色还早着呢，哈哈哈……”
话题中心的两人相视一笑，将方才的怨气悄悄藏进心里。
杂草虽耽误麦子生长，却也有自己的用处，可拿来烧火、喂马，部分还能入药。
将之装篓、装袋，或上推车，一行人准备掉头回营。
“唐副将，出事了！”
汗珠糊眼，唐佐赶不上擦，询问的嗓音发紧，“怎么了？”
“有敌袭！”
连云关常年无战，敌袭两个字甚少出现，众人不禁愕然。
飞奔过来的几人面色惊恐，一路上多次差点栽倒，每个身上皆挂红彩。
唐佐神情顿肃，“去，回去禀报将军！”
说罢，抛下背篓往回赶，未待跑出两步，冰冷的刀锋已架上脖子。
“老唐！”戴忠义刚想上前解救，也遭长刀生生拦住手脚。
变故来得太快，在场地位最高的人双双被俘，留下一群说不上话的兵卒仓皇失措。
……
“单将军果真如传闻般骁勇，这没过半日功夫，便破了连云关外防。”
庆阳主帅王斩将手中半点血没沾上的偃月刀扔给属下，空出双手鼓掌。
“啪啪”的响声扎耳又刺心，唐佐一行云姜将士跪在地上切齿咬牙，眼中通红的血丝随着一下下的掌声越添越多。
“是我家将军本事非凡，得了这布防图，方才兵不接刃。”单远归刀入鞘，接下虚假的赞语，转头认真夸起自家老大。
王斩微怔，旋即扯出笑脸，“没错没错，全仰仗寇大将军呐！”
“不过——”单远四下环望，入目除了数顶营帐，便只有零七八乱跪着、趴着的云姜军。
“图上说，城外布防三万，这怎么看，也不像有三万的样子。”他看向王斩，嘴边悬上意味不清的笑，“莫不是，都调到城内去了？”
这话本应问地上的唐佐，可唐佐闻声，愤怒神情中忽现惊震，显然不是个知情人。
他便把矛头转向王斩。
“这……”
王斩一时哑口，不等他组织言语，单远接续道，“是那赵宏有预见之能，还是，王将军另有安排？”
游手好闲，擅改布防……
就是只长了半个脑子，也能听得明白。
“赵宏这个畜生杂碎！天杀的逆臣贼子！”戴忠义咆哮如雷，浑身青筋暴起，想要挣脱束缚，奈何双拳难敌四手，伍周军齐齐涌上，将他死死摁回地面。
王斩眸光微闪，眼下他不知怎么回复单远，正好用此人作答。
他伸手接过偃月刀，一刀便往戴忠义脖上砍去。
“铮。”
单远的刀鞘横在眼前。
“单将军此为何意？”王斩不满道。
“伍周军的规矩，不杀俘虏。”
“你……”
单远手上添力，一把挥开他的刀，声音低冷，“王将军不必转移话头，那城中是否有猫腻，你比我清楚。”
“任我伍周冲锋在前，你们庆阳又掖又藏的，才刚开战便信任崩塌，这可是大忌。”
同为狐狸，比起老奸巨猾，他们不相上下。
王斩被他盯得心虚，又怕伍周军半路丢下他们就跑。毕竟这事，他们自己就做过。
索性张口实说，“哪有什么猫腻，那赵宏确是……”
他想说，单远却不愿听，将刀一竖，立在身前，“突袭外防由我军打头，那突破城防，也该是你们庆阳来了吧？”
王斩心头猛一哆嗦，方明白过来，他这是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可已然到了门口，不容退却，想着城中有人接应，他便放下心来。
“自然合理，既是联盟军，怎能光让单将军出力呢。”
机不可失，事不宜迟，他们不能给云姜反应的时间。
联盟军押着云姜俘虏直进关城。
乌泱泱的军队迈过绿茵，踏过黄沙，很快，连云关城墙上的黑底石匾闯入眼帘。
王斩面上笑意渐显，发现城门大开后，更是喜不自胜。
紧接着，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城门下，一袭红衣随风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