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起了点捉弄的心思,纤指拈起一块他极力推荐的杏仁酥,并未自己吃,而是手腕一转往前递去。
“瞧你紧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去参加考核。尝尝?”她微微歪头,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娇蛮与戏谑。
钟离珏整个人瞬间僵住,呼吸都停滞了。
周围的一切都出现了幻影,他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那五根纤纤玉指,莹白细腻,仿佛上好的羊脂玉。
他甚至恍惚能感受到玉指传来的微温,以及那股清冽又迷人的淡淡香气。
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声在耳膜里咚咚作响,震得他头晕目眩。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微微张口,小心翼翼地俯身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
酥皮在口中碎裂,杏仁的香甜弥漫开来,但他完全尝不出味道,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短暂的、近乎间接的接触上,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她喂他吃东西了!
云姑娘喂我吃东西了!
巨大的喜悦和羞涩像烟花一样在他脑海里炸开,让他晕乎乎的,只会傻傻地咀嚼,眼睛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望着云洛曦,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赏赐。
云洛曦看着他这副呆头鹅似的模样,嫌弃地撇撇嘴,收回手,拿起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指尖:“傻乎乎的。看来你很喜欢这味道,竟能让你吃呆了。”
虽是嫌弃的话语,但那语气里并无多少厌恶,反而像是猫儿挠了一下,带着点亲昵的意味。
钟离珏这才回过神,慌忙咽下口中的点心,急切地辩解,声音都带着激动的微颤:“不、不是点心!是…是因为…”是因为你啊!
后面的话他卡在喉咙里,没敢说出来,怕唐突了她,只能红着脸,眼神湿漉漉地看着她,像只被驯服的大型犬。
经此一事,钟离珏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虽然依旧紧张,但话却多了起来。
他开始搜肠刮肚地找话题,从沿途看到的秋景说到信阳县的趣闻,再小心翼翼地引申到一些他从祖母那里听来的京城中的风雅轶事。
那是他这段时间恶补来的,只为能和她有多一些共同语言。
他努力让自己的谈吐显得风趣又见多识广,时不时偷瞄她的反应,只要她嘴角弯起一丝极浅的弧度,或者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瞥他一眼,他就能暗自开心好久,说得更加起劲。
云洛曦大多时候只是慵懒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嗯”或“是吗”,有时还会故意挑刺。
“这秋景萧索,有何可夸的?”
“你说的那家铺子,胭脂颜色俗气,也就骗骗没见过世面的。”
“你这典故记错了,出自《南华经》外篇,并非内篇。”
每每这时,钟离珏非但不恼,反而更加钦佩欢喜:云姑娘果然博学!连这等细节都记得!
他立刻从善如流地改正,并顺势请教,姿态放得极低,眼里全是“受教了”的真诚光芒。
啧。
云洛曦在脑海里对系统吐槽:这哪是气运之子?分明是只摇尾巴的小奶狗。可爱是可爱,可才十四岁……
她倏地叹了口气,才十四岁啊,就算她再想快点完成任务,也对这种没长开的小嫩草下不了嘴啊。
系统嘿嘿直笑:“曦曦,养成系也不错嘛!你看他多听话,你指东他绝不往西。好好调教,将来肯定是二十四孝好夫君!”
好夫君?
云洛曦内心翻了个白眼,“我现在只担心主线任务。依现在的情况来看,至少要等他三年后下场考试才行。现在只能先陪他玩过家家。”
“这还是理想状况,如果他那时候没考上全三甲,他提出要娶我,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毕竟她之前可是说过了,要打马游街的男子才算是风光,他如果没考上,决定发奋图强下次再考,三年又三年怎么办?
她……之前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系统:“……你就不能让他先成家再立业?”
“他但凡有点骨气都不会这样做。”
况且,以她的的人设也不会做这样先降低自己要求的事。
有人喜欢温柔体贴的淑女,她们善解人意,体贴入微,能够提供极高的情绪价值,像温水一样让人舒适。
有人喜欢活泼灵动像一道阳光的娇俏可爱的类型,她们充满活力、天真烂漫,能带来快乐和轻松的氛围。
有人喜欢高傲聪慧的女子,她们拥有自己的世界和原则,不轻易迎合,言辞可能犀利,却不会让人讨厌。
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刺激,能激发人的征服欲和表现欲,渴望得到她们的认可。
对于钟离珏这种出身高贵、见识过富贵但却迷茫叛逆的少年来说,这种不同于寻常乡野女子、甚至不同于京城那些规行矩步贵女的独特气质,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她一旦变得温柔体贴,对于看惯了贵女、本身又处于叛逆期、渴望挣脱束缚的钟离珏来说,会变得平淡甚至乏味,缺乏挑战性和新鲜感。
毫无疑问,根据她这段时间的观察,钟离珏不喜欢迎合。
或许这个跟他父亲续娶的那位可能表面功夫做足的继母有关吧。
她不得而知。
系统噎了一下,小声嘀咕:“……好像也是哦。”
“再者,”云洛曦眼波懒懒扫过对面正因为她一个眼神而瞬间坐得更笔挺的少年,“他现在对我这般殷勤,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少年人一时兴起的迷恋,尚未可知。轻易得到的,总是不被珍惜。
男人嘛,总要历经一番求而不得的磋磨,付出足够的代价,才会将真正的好东西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冷眼旁观的清醒,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掌控人心的娴熟。
系统:“……”
“你不觉得,看着他明明紧张忐忑、却不得不为了我、一步步去攀登那座名为‘功名’的大山,这过程本身,就很有趣么?”
系统:“……”为气运之子默哀三秒钟。
钟离珏见她久久不语,只是垂眸沉思,侧脸线条在晃动的车帘光影里显得格外精致脆弱,心头不由一紧,是不是自己刚才话说得太多,惹她厌烦了?
他连忙放轻了声音,“你可是累了?要不……你靠着小憩片刻?到了我叫你。”
云洛曦抬眸,撞进他满是担忧和讨好的清澈眼眸里,忽然觉得系统说的“养成系”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至少,眼前这“小奶狗”模样俊、家世好、听话又好哄。
她微微倾身,指尖点了点小几上那碟为她而做的栗子糕,语气却依旧骄矜:“快些吃,放久了就不好吃了。难不成还要本姑娘喂你不成?”
虽是催促,那话语里却并无多少恼意,反而像猫儿伸出爪子轻轻挠了一下,带着点亲昵的戏谑。
钟离珏耳根刚褪下的红晕又“腾”地一下蔓延开来,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甜,连忙应声:“我吃,我这就吃!”
他拿起一块栗子糕,几乎是囫囵吞下,那副紧张又乖巧的模样,惹得云洛曦眼底笑意更深。
这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你来我往间,马车已驶入了信阳县城。
各种叫卖声、交谈声、车马声混杂在一起,透着一股鲜活的热闹气。
马车正匀速行驶,忽听得窗外传来几个妇人略显兴奋的议论声,声音不高不低,恰好飘进车厢:
“……听说了吗?就前几天,西街那家绣坊门口,可是出了件新鲜事!”
“哪能没听说?哎哟,一个小伙子,也不知是哪家的,看着挺精神,为着个姑娘,跟另一个公子哥儿差点动起手来!”
“可不是嘛!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啊……”
“那姑娘好像是绣坊里的学徒,生得倒是挺水灵,就是瞧着……唉,也不知道是谁家小子这么冲动。”
话语零碎,并未提及具体姓名,钟离珏正全神贯注在云洛曦身上,对这些市井流言并未留心,只当是寻常闲话。
马车很快抵达了赵府侧门。
“我会在宴会结束前来这里等你。”钟离珏在她下车前保证道。
“嗯。”
早有丫鬟婆子等候在此,恭敬地将云洛曦迎了进去。
钟离珏目送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这才吩咐车夫转道去孙太医府邸。
赵知县的千金赵婉儿的及笄礼办得颇为隆重。
厅堂布置得喜庆而不失雅致,宾客盈门,多是县里有头有脸的官眷和乡绅家眷。
云洛曦的出现,依旧吸引了不少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但她姿态从容,行礼问安丝毫不怯,应对间虽谈不上热络,却也礼节周全,偶尔几句言语,还能显出不俗的见识,倒是让一些原本心存轻视的夫人小姐暗暗改观。
赵婉儿作为今日的及笄者,打扮得娇俏可人,正被一群相熟的小姐妹围着说话。
一见云洛曦进来,她眼睛顿时亮了,撇开众人快步迎上来,亲热地拉住云洛曦的手:“云姐姐,你可算来了!我还怕你嫌路远不肯赏光呢!”
这番热络姿态,引得周围几位小姐都好奇地打量过来。
云洛曦今日虽衣着素净,但通身的气度却难以掩盖,立刻成了焦点。
赵婉儿笑着向众人介绍:“这位是云洛曦云姐姐,可是我的贵客哦!”
几位小姐纷纷见礼,态度客气中带着探究。
云洛曦从容回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赵婉儿今日是主角,穿着繁复的采衣采履,在赞者的唱诵声中,经历着一道道礼节:初加发笄,次加发簪,三加钗冠……每一次加饰,都伴随着不同的祝辞,寓意着女子成长与责任的赋予。
云洛曦安静地观礼,眸光平静。这样的场景,记忆中曾在京中见过更为盛大华丽的。此刻置身其中,她更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而非融入者。
及笄礼成,开宴酬宾。云洛曦略用了些茶点,便寻了个借口到廊下透气,两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跟了上来。
京城,忠勇侯府。
云溪正对镜梳妆,丫鬟如意小心翼翼地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插入她发间。
“小姐,五殿下派人送来的东珠,做成耳珰一定好看。”如意捧上一个锦盒。
云溪瞥了一眼,唇角含笑,眼中却闪过一丝算计。
她如今在侯府地位稳固,父母宠爱,兄长呵护,五皇子也对她渐生好感。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嗯,收起来吧。对了,让门房留意着,若是那边有信来,立刻报给我。”她始终惦记着远在青州的云洛曦,那个她前世痛苦的根源之一。
虽然已被赶走,但没听到她凄惨的消息,总觉不够痛快。
而且,这么久,自从云洛曦被赶回去后她都没再收到过云墨的来信,这很不寻常。
他不是应该在见识到云洛曦的嚣张跋扈,阴险歹毒后对她这个妹妹更加想念和维护吗?
他应该会在信中写满对自己的思念和同情,然后斥责云洛曦的无脑、矫情、自私和恶毒,然后再表达他们全家只认她一个女儿,一个妹妹吗?
可为何迟迟没有消息?
云溪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脱离了她的掌控。
她决定再写一封信回去,不仅要给云墨,还有那个跟屁虫柳杏儿,务必问清楚云洛曦如今的境况。
她倒要看看,那个失去了侯府光环、被丢回穷乡僻壤的假千金,如今是怎样一副凄惨落魄的模样!
与此同时,京城吏部侍郎府。
青州来的家书只提了一句阿珏现在一切安好,没有其他只言片语,钟离长风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阿珏,也从未给他写过一封信。
这种无视,比以往的顶撞和叛逆更让钟离长风感到心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自发妻去世后,阿珏就像变了个人,尤其是自己续娶姚氏之后,父子间隔阂日深。
他并非不关心这个发妻留下的唯一血脉。相反,正因寄予厚望,才愈发恨铁不成钢。
钟离氏诗书传家,世代簪缨,他钟离长风更是状元及第,官至吏部侍郎,掌天下文官铨选,自己的嫡长子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这让他如何在同僚面前抬得起头?
如何对得起早逝的发妻?
他曾无数次设想,若妻子还在,珏儿定不会是如此模样。
那份愧疚与对亡妻的思念,在岁月中发酵,渐渐转化为对儿子不争气的无奈和无力感。
“夫君。”一道温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