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钟离珏话到嘴边,猛地刹住,脸颊瞬间红透,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精致容颜,看着她眼中那抹似笑非笑的戏谑,心跳如擂鼓,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那些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不敢宣之于口的倾慕和渴望,在这一刻几乎要破土而出。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自然是要金榜题名、进士及第!要……要能让你凤冠霞帔、诰命加身!让所有人都再不敢轻视你分毫的人!”
他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越激动,仿佛不是在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
“这样的人才……才勉强配得上你。”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眼神却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她看到了毫不掩饰的炽热情愫和少年人独有的、笨拙又真诚的决心。
“这样的人,怕是世间难寻吧?”
“不难寻!”钟离珏立刻接口,胸膛因激动而微微起伏,“我可以!请你信我!我是真心的!我心悦你!从见你第一眼就……就……”
他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抖,“我会努力的,我现在就在努力,你等我三年,就三年好不好?”
等等我。
等我足够强大,等我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等我拥有匹配你的资格和力量。
等我来娶你。
后面的话,他死死咽了回去,不敢唐突,但那炽热的眼神,却已将未尽之言表达得清清楚楚。
云洛曦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也没有回应,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屋外细雪无声,屋内落针可闻。
少年滚烫的真心,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显得格外清晰而珍贵。
他仿佛等待审判的信徒,将一颗滚烫的真心毫无保留地捧到了神只面前。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这过于直白炽热的情愫轻轻烫了一下。
良久,就在钟离珏几乎要被这沉默逼得窒息时,她终于开口,“等你三年?”
钟离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重重地点头:“嗯!”
云洛曦眼波流转,落在他因紧张而紧握的拳头上,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极轻,却像春风拂过冰面。
“三年后,你若考不上呢?”她问。
“不会!”钟离珏没有丝毫犹豫,眼神坚定得像淬了火的钢,“不会考不上,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若是……我不等呢?”
云洛曦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去,“若是这三年里,又有别的‘李童生’、‘张秀才’上门,家里面答应了,我又觉得尚可呢?”
这个假设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钟离珏的心沉到深渊。
拳头攥紧,双眼死死盯着她,他的声音异常执拗,“那我就去抢!”
那一眼,他就认定了这辈子只喜欢她,他怎么能够接受她嫁给其他不三不四之人?
云洛曦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睛,“为什么哭?”
钟离珏咬着牙,眼泪掉得更凶。
“说话。”
“我去抢的话,你会不会讨厌我?”
“不会啊。”
云洛曦用天真的表情回答得不假思索。
钟离珏愣住了,泪水还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答案,呆呆地看着她。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怔怔地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玩笑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坦然。
巨大的喜悦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冲得他手脚发软。
他又哭又笑后擦掉脸上的泪痕,变了脸,脊背挺直,“我不会让你有机会觉得别人‘尚可’的!”他郑重保证,“三年!就三年!我一定会考上!没有如果。”
那三个字,无论她是什么意思,钟离珏都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让他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脏终于落了地。
但这件事,他们两个说了不算,钟离珏起身,“我想去找云婶子。”
他没说目的,可那双眼睛一改刚才的脆弱,变得坚定。
云洛曦轻轻“嗯”了一声,钟离珏嘴角咧到耳后根,同手同脚走了出去。
不知道两人具体说了什么,再进来时只有云母一人,她看着云洛曦的眼神惆怅。
钟离家大宅,暖阁内。
炭盆烧得正旺,老夫人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榻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听着身边心腹李嬷嬷回话。
“少爷刚才急急忙忙便出去了,听门房说,像是去往云家那边。”
“难道是云家出事了?”老夫人手上动作一顿。
“这个老奴不知,要不要派个人去打探一下?”
老夫人思忖片刻,摇了下头。
如果云家真遇到不能解决的事,以阿珏对那云家丫头的上心程度,必定不会不管,她等着便是了。
她拿起榻几上那封来自京城的家书,递给了李嬷嬷:“你看看这个。”
李嬷嬷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微微一变:“这……老爷这意思,是想在京城为少爷寻一门亲事?”
信是钟离长风写来的,言辞间除了例行问安,主要便是提及钟离珏明年便满十五,婚事该提上议程了。
他信中极力推荐了京城几位大家小姐,虽不是名满京城的才女,但也算得上出门望族,知书达理,字里行间,颇有几分已初步议定,只待老夫人首肯便可着手安排的意味。
“哼!”老夫人冷哼一声,“还没跟珏儿商量过,便急着要给自己儿子定下。他怎么不想想,珏儿愿不愿意?只听是旁人吹几句枕边风便失了心智。”
以阿珏的性子,知道自己的婚事不经过他的同意便要被定下,恐怕要闹翻天。
老夫人正与李嬷嬷说着话,暖阁的门帘“唰”地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
钟离珏站在门口,肩头的落雪尚未拂去,“祖母,刚才你们的话我听到了。”
“听到了就听到了,外面冷,快进来坐。”老夫人坐直身体,笑着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钟离珏几步走到榻前,却没有坐下。
肩头的雪粒遇热融化,洇湿了月白锦袍,但他浑然未觉,只一双眼灼灼地望着老夫人,“祖母,孙儿刚才并非有意偷听,但孙儿的婚事,孙儿自己心中有数,绝不要父亲在京中随意定下!”
他一股脑把刚才之事复述了一遍,耳根微红,眼神却毫不闪躲。
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如何跟祖母提及此事,既然如此,那就趁此机会把一切都说得明明白白。
尽管她早已知晓阿珏对那云姑娘的心意,但亲耳听到孙子这般直白地宣告,老夫人还是微微怔了一下。
暖阁内炭火噼啪,静了片刻。
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真正想守护的人和想要争取的未来,甚至学会了承担责任和许下承诺。
这比她预想的要好太多。
“你既已立下三年之约,那便好好努力,云家那边,祖母知道该如何做。”
“至于你父亲,你不需要担心,有我们在,他们做不了你的主。至于三年后你能不能如愿,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若是到时候你未能兑现承诺,莫说云家姑娘,便是祖母我,也要第一个拿拐杖敲你的脑袋!”
钟离珏闻言,眼眶骤然一热。
祖母没有斥责他异想天开,没有用门第之见直接否定,他喉头哽咽,抱着老夫人将额头抵在祖母温暖的肩膀,“孙儿绝不辜负祖母期望!更不会负她!”
老夫人轻轻抚摸着孙儿柔软的发顶,眼中满是慈爱。
年节就在这样微妙而充满希望的氛围中到来。
大雪将大阳村裹成一片银白,官道上的麻辣烫摊子也歇了业。
云家小院却愈发温暖热闹。
云洛曦彻底成了“闲人”,每日里不是歪在榻上看书吃零嘴,就是指挥着哥哥们帮她堆雪人、或是突发奇想要吃某种点心,惹得全家绞尽脑汁想办法满足她。
舒芙蕾、炸春卷、小麻花、番瓜饼、蛋黄酥……云洛曦每天提不同意见,云家人刚开始还因没见过的稀罕玩意而不知所措,后来每次在云洛曦的口述和指点下成功制作出来而信心大增。
不知不觉间,云家人又学会了很多新鲜吃食。
“四哥,想喝好喝的奶茶吗?”她裹着厚厚的兔毛斗篷,只露出一张莹白的小脸,站在屋檐下,声音带着点慵懒的娇气。
奶茶?
“说吧,你又想做什么?”云墨现在已经习惯了听她使唤,听到一个新词还有些兴奋。
“院子里的雪厚,我想堆个雪人。”
听听,说想堆雪人,却没半点想自己动手的样子,知道他喜欢吃,每次都拿好吃的东西引诱他,让他心甘情愿被她指挥得团团转。
他心中腹诽,也不知钟离珏那小子是不是也被她这样使唤得甘之如饴。
手上却老老实实地拿起铲子,“堆什么样的?要多大?”
“要和我一样高的,胖一点,可爱些。”云洛曦指挥道,又慢悠悠补充,“堆好了,下午给你做珍珠奶茶喝,保证你以后再也不想喝白开水了。”
闻言,云墨眼睛一亮,干劲更足了,“成!包在我身上!”
云砚从屋里出来,见弟弟又在“被奴役”,无奈地摇摇头,却也拿起工具帮忙。
云萧腿伤好得利索了,也笑着加入。
兄弟三人热热闹闹地在院子里滚雪球、堆雪人。
赵于莺和周秀娘在灶房里,听着外面兄弟几个热火朝天地堆雪人,夹杂着云洛曦偶尔清泠泠的指挥声和云墨不服气却又乖乖照做的嘟囔,忍不住相视一笑。
“还是小妹有办法,”周秀娘一边和面,一边笑着对婆婆笑道,“你看四弟,刚开始连你给小妹夹个菜都不满,现在被小妹支使得团团转,还乐呵呵的。”
赵于莺脸上是掩不住的欣慰和笑意,往锅里下着饺子,白胖的元宝在滚水里沉沉浮浮:“谁说不是呢。曦曦这孩子就是招人喜欢,家里有了她,笑声都多了不少,连带着他们兄弟几个,都比以前更活络、更亲近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感慨,“以前总觉得她在那金窝窝里长大,回来会受委屈,会不习惯。现在看看,倒是咱们想差了。这孩子,在哪都能把日子过出花来。”
“是啊,”周秀娘点头附和,“而且小妹懂得真多,那些新奇吃食,听都没听过,做出来却样样好吃。咱家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奔头了。”
赵于莺:“也不知小溪在那边过得怎样?”
周秀娘手上动作没停,“娘,您就甭操心那边了。侯府那样的人家,锦衣玉食的,她又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还能过得不好?定然是比咱们这乡下地方强百倍千倍的。”
“再说了,当初那边来人接,话说得明白,从此以后各归各位,两不相干,她当时走的那叫一个迫不及待,家里一件东西都没拿,头也不回就走了。
如今她过她的富贵日子,咱们过咱们的安稳日子。曦曦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想到云洛曦可能是被赶回来的,周秀娘就对云溪没有好感,“现在我们有曦曦就行,她是我们家的福娃娃。”
周秀娘想说,最好别提起云溪,要是让小妹知道娘还惦记她,小妹心里该多不自在。
赵于莺闻言,手上舀水的瓢顿了顿,“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毕竟是养了十五年的孩子,哪能说忘就忘,不过,儿媳说的也没错,要不是曦曦回来,他们家也没有现在的好日子。
看着锅里翻滚的白胖饺子,再听听院里儿女们的笑闹声,那点惆怅很快便被眼前的暖意冲散了。
雪人很快堆好了,胖乎乎圆滚滚,用石头做了眼睛,胡萝卜当鼻子,云墨还贡献了自己的旧帽子给雪人戴上,憨态可掬。
云洛曦满意地点点头,兑现承诺,下午就指挥着云墨和云砚开始折腾“珍珠奶茶”,又让二哥去砍些竹筒和竹管。
云剑看着四人忙忙碌碌的,只笑着摇摇头。
周秀娘瞟他一眼,“坐这里干嘛?”
“媳妇,你冷不冷?我给你搓搓手。”
云剑抓过妻子的手,握在手里哈气,抬头时,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赵于莺看到这一幕,转身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云青山连忙跟上,牵着她的手。
“你干嘛?”
赵青山笑道:“给你暖暖。”
赵于莺被丈夫粗糙温热的大手握住,老脸一热,下意识想抽回来,低声嗔道:“孩子们都在呢,没个正形!”
云青山却握得更紧了些,嘿嘿一笑,“怕啥?咱自个儿家。你手凉,我给你暖暖不是应当的?”
他目光扫过院子里笑闹的儿女,还有堂屋门口腻歪的大儿子夫妇,眼底满是踏实和满足,“这日子,真好。”
赵于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任由丈夫牵着,轻声应和:“是啊,真好。”
木薯粉和红糖熬煮搓成珍珠,红茶与牛乳一起熬煮,滤出茶汤,混合,再加入煮得q弹的珍珠。
当一杯杯褐色的、散发着浓郁奶香和茶香、底下沉着黑色“珍珠”的饮料被端出来时,云家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这黑乎乎的小疙瘩是啥?能吃?”云剑拿着杯子,有些迟疑。
“大哥你尝尝嘛,小妹弄出来的,肯定好吃!”云墨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随即眼睛瞪得溜圆,“唔!好喝!又香又甜!这叫什么珍珠的东西嚼着还怪有劲道的!”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尝试。
甜而不腻的奶茶,搭配q弹有趣的珍珠,这种新奇的口感立刻征服了所有人。
“哎哟,这玩意儿可真不错!比糖水好喝多了!”云青山咂摸着嘴,一脸惊奇。
“曦曦,你这脑袋瓜里咋这么多好东西!”云萧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发。
云洛曦捧着自己那杯温热的奶茶,小口啜饮着,含糊不清道:“可能,我比较聪明吧。”
“对对对,你最聪明了。”
云墨就没见过这么不谦虚的。
云洛曦点点头,“四哥真有眼光。”
有眼光的云墨又被云洛曦派了出去,手里提着一个大木盒,木盒里装着四个装满奶茶的竹筒。
钟离珏听到云洛曦给他送东西过来,激动地直接蹦了起来,看到是云墨的那一刻,别提多嫌弃了。
“怎么是你?”
云墨不满地看着他,“这么冷的天,你想冻着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