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城时,天都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三人住在了县府的招待所里,和陈县长又是海吃海喝一顿。
第二天,文贤贵和连三平去找马世友,石宽就去宋老大那里。这些年来,每次进城,都会和宋老大聊一些有的没的。宋老大他们在县城站稳了脚跟,也没办什么大事,但是日子比在乌桂山上时过得舒服多了。
宋老大依然还是居住在那间小院里,吴东把石宽带进去时,他正躺在那门口的摇椅上,对着头顶悬挂的鸟笼吹口哨,悠闲自得。
“跨山龙,好生得意啊。”
这几年青龙帮的这几个头头,都混了个外号,宋老大是跨山龙,江老二叫翻江龙,荷花叫玉面龙,多肉虎叫虎头龙,灰鼠叫短尾龙,断指明则叫九爪龙。就连吴东四兄弟,那也被叫做四大金刚。石宽见面了,也入乡随俗,不再像以前那样叫宋首领什么的。
宋老大坐正了起来,呵呵笑道:
“石队长,岁月静好,那不是很好吗,我也渐渐老咯,打打杀杀的事,还是少点做的好。”
“岁月真的静好吗?”
石宽上前,不需要宋老大请坐,自己就坐了下来。
宋老大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从摇椅旁边摸出来那已经油光蹭亮的水烟桶,慢慢的往里填着烟丝。他说的岁月静好,是指他们现在日子过得安安稳稳。而石宽反问他的,不用明说,那也知道是日寇侵华,国土一点点的沦丧。
几口呛鼻的烟雾喷出之后,宋老大半眯着眼问:
“你说东洋鬼子会打到我们这里吗?”
“会!”
当年柳条湖事变时,当局就没有抵抗,现在日寇全面侵华了,当局在迫不得已当中,才仓惶应战。而且据石宽所了解,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已经有好多省份沦陷了,那要打到这里,只是迟早的问题。
宋老大把那水烟筒高高举起,狠狠的砸在了地上。那水烟筒硬生裂成了几片,里面浑黄的水流了一地,他破口大骂:
“他娘的,打罗竖他们时那么厉害,把人都快赶出国门了,对付那些东洋矮子,就变得这么窝囊废。”
“罗竖他们并没有死,听说在北边很积极的抗日,只是他们的装备太差了,几个人共用一把枪,每人的子弹不到十颗,很多人还是用红缨枪和大刀。现在两边不打了,一起合作,共同抗日。”
宋老大所指的罗竖他们,就是G产d的部队。当年借给罗竖的那些钱,现在还没有还呢。当然,石宽也没有问过。G产d的部队被当局从某冈山上赶跑时,他还和宋老大调侃过,说那些钱恐怕是没办法要回来了。
宋老大又躺回了摇椅上,脚尖蹬地,让那摇椅摇晃起来,他叹了口气,懒懒的说:
“早一起合作,鬼子根本不可能侵入,自相残杀了这么多年,身乏体困,折兵损将,这才想起要打鬼子,哪有力气打嘛,你说这是什么世道。”
“唉。”
石宽也叹了一口气,他想起了文家,不也是自相残杀,争个你死我活吗?
两人一起聊了许久,也聊不出个所以然来。国家大事,他们只有发牢骚的份,聊久了,反而心情不好,午饭都懒得了一起吃了。
从宋老大那里出来,石宽叫了一顶滑竿,直奔镜竹山而去。每年他都会去一两次,不为别的,只为看方氏过得好不好。不过每次都是他独自一个人去,他没约过文贤莺,文贤莺也没有主动说过要去。可能是文贤莺觉得方氏在镜竹山过得还好,不需要过多打扰吧。
到了镜竹山,沿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小路往上走,到了庙庵前,石宽感到似乎比以前更加冷清了,他叫了一声:
“慧能师傅。”
“石宽。”
慧能是方氏现在的法号,之前老尼给她取过另一个法号,她觉得不好听,自己给自己取了这个法号。山上几乎没有外人到来,她在庵堂里一听到声音,马上就辨认得出是石宽的,这会立刻走了出来。
为了不让老尼知道他们的关系,石宽每次来都是叫慧能的,方氏也会在有人时叫他施主。这次直接就叫名字,令石宽感觉到有些奇怪。
“你还好吧,老法师人呢?”
“清静无是非就是好,进来坐吧。老法师上个月走了,现在庵里就我一个人。”
庵里的两个老尼,前些年死了一个,上个月又死了一个,现在尼姑庵里,就方氏自己一个人,所以她没了那些拘谨。
“怪不得那么的清静,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怕不怕?”
石宽随方氏走入了庵堂里,左看右看。
“不怕,世间本来就没有鬼,怕什么。”
方氏来到这镜竹山,最大的收获应该就是变得胆子大了,以前天黑就不敢出门,在这里昏暗的油灯照亮不到十步远,一到晚上,四处都是黑漆漆的,看多住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不再害怕。
喝了方氏倒来的温茶,石宽试探着说:
“要不你跟我回去吧,一家人生活热热闹闹。”
方氏有些愣住,问道:
“怎么突然叫我回去,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的,爹不在了。”
石宽把文老爷死的事情告诉了方氏,当然,他也把赵丽美的事说了出来。方氏离家出走,到这里来包头为尼,就是为了避开文老爷,免得生出事端来。现在文老爷死了,他觉得方氏可以回去了。
方氏有点傻,嘴唇抖动着,似笑非笑。文老爷死了,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伤心。赵丽美的死,也同样如此。石宽每次来,都会告诉她家里的事,从来没有说过赵丽美或者梁美娇,还有儿子文贤安想不想念她。她知道是不会想的,可能都忘记了。要不然再怎么,石宽也会提上一两嘴。
文老爷虽然已经死了,儿子儿媳不想念她,那她回去干嘛?让这平静的生活在增添一些波乱吗?
“我不回去,还记得你送我来到这里时说的那句话吗?转身即是红尘,既然已经转身,哪还有回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