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家别墅的卧室里,窗帘拉得严实,只漏进几缕昏沉的光。
滕子京被保安送回来后,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此刻眉头紧锁,像是陷在一场漫长的梦里。
梦里是大学报到的那天,蝉鸣聒噪,空气里飘着香樟树的味道。
他刚从洗手间出来,就被一个慌慌张张的身影撞得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抬头想看清是谁,只瞥见个扎着马尾的背影,跑去了男厕,
气不打一处来,正想追进厕所理论,却被堵在了门口。
拦路的是邱北辰,比他高半个头,门口还有几个男生,见状也跃跃欲试的样子,眼神里带着点不怀好意的打量。
那时候他还不认识邱北辰,只觉得对方来者不善,
初来乍到掂量了一下,终究没敢硬碰硬,悻悻地走开了。
梦境忽然一转,到了大学课堂。他趴在课桌上打瞌睡,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背上,暖得让人发困。
忽然一股清冽的香气飘过来,像雨后青草混着点木质香,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顺着香味看去——安姌正从他身边经过,坐进一排的座位。
那香味勾得他忍不住多嗅了几下,目光直直地黏在她身上。
安姌像是察觉到了,回头瞪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拿出笔记和书本。
他看得更起劲儿,嘴角还带着点痞笑,嗅道:“好香啊!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啪!”一本厚厚的书突然砸在他脸上,力道不轻。
滕子京猛地跳起来,懵懵地看着掉在桌上的书——是本封面印着复杂公式的科研着作。
“看什么看?”安姌皱着眉,语气又气又恼,“还不快还给本小姐。”
他双手拿起书,忽然坏笑起来,再次落座。
从背包里摸出支口红,不知道是哪个女生落在他那儿的——
拧开盖子,对着自己唇瓣胡乱涂了几下,然后“吧唧”一声,在书的封面上印了个歪歪扭扭的红嘴唇印。
“喏,还你。”他把书递了过去,眼里满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安姌的脸“腾”地红了,看那唇印的眼神像见了什么脏东西,
抓起书就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还嫌恶地在座位里抽了纸巾,认真的擦着手指。
“哎!”滕子京赶紧从垃圾桶里把书捞出来,用袖子擦了擦书,宝贝似的抱在怀里,“你不要我要。”
他抬眼看向安姌,再次在那唇印旁轻轻亲了一下,留下一个浅淡重叠的唇印,“归我喽。”
安姌气得把纸巾团成团就朝他扔过来,他笑着躲开,心里却像被那缕香气缠上了,又痒又甜。
卧室里,滕子京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眼角溢满一抹浅笑。
滕子京的梦境像是被揉皱的旧报纸,字迹模糊却带着尖锐的棱角。
他开始控制不住地想她,一节课见不到就坐立难安。
同学帮着递去的书信,总被她漫不经心地撕开,有时甚至当着众人的面念出声,
那些真心实意的表白字字句句引来一片哄笑,他却在人群的议论里,死死盯着她微扬的下巴,心里又酸又涩。
后来发现她总泡在图书馆,身边常跟着邱北辰。
听说她一直在资助邱北辰的学杂费,连科研项目的原料都由她出钱置办,
他一股气冲到校领导办公室,拍着桌子承包了所有科研资源的经费与供货——他想让她看见,他能给的远比别人多。
可安姌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说自己已经约了人,
转头就挽着邱北辰的手臂逛了一整天,两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的身影,
一起在餐厅用餐,互相喂食的秀恩爱,像根刺扎进他眼里。
再后来的记忆变得混乱。只记得那晚回校路上,
几个酒鬼拦住了他们,拳脚相加落在邱北辰身上时,他几乎是本能地冲了上去,为二人解围。
还把二人带回住处,拿了药箱准备帮邱北辰处理伤处。
邱北辰看到滕子京一副痞相,冷言冷语像火星点燃了他积压的怒火,
混乱中,他只记得自己像被失控的野兽裹挟,做了让自己永生难忘的事。
邱北辰在滕子京卧室门口懊恼的哭声,像一记重锤,砸得他耳鸣。
第二天,教学楼天台的风很大。当他赶到时,
只看到楼下那片刺目的红,和安姌倒下去时,那双写满惊恐与绝望的眼睛。
梦境里,他疯了一样派所有人在昆城寻找她,得到的却只有“没有消息”。
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酒瓶堆成了山,邱北辰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安姌晕厥前的眼神,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怎么也挥不去。
卧室里,老爷子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孙子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眉心拧成疙瘩,痛苦像潮水漫过他的脸。
下一秒,泪水从眼角滑落,很快洇湿了枕套,那压抑的哽咽声,混着窗外的风声,格外让人揪心。
老爷子看着孙子紧攥着被子、指节泛白的手,满眼心疼地伸过手去,轻轻握住。
那粗糙的掌心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度,一点点熨帖着滕子京紧绷的指尖。
滕子京在混沌中感觉到那点暖意,梦境忽然转向另一处——
年三十他牵着安姌的手,从全季酒店跑出来,风掀起她的发梢,也吹动他胸口的燥热。
他拉着她坐进车里,一路疾驰到赛道终点,引擎的轰鸣盖过了心跳。
她望着他的眼睛,没有怨怼,只有一片沉寂的湖,
他却在那片湖里,看到了自己七年来的偏执与荒芜。
“小姌,我爱你。”他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床边的老爷子听见这声梦呓,眼眶一热,更紧地握住他的手,
轻声唤道:“子京……子京……我的好孙儿,醒醒……”
可梦境的齿轮仍在转动。画面切换到余飞的餐厅,安姌坐在对面,
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子京,我不用你帮忙。
三年……如果三年安泰还是没有起色,我会把婚姻财产公证协议书退给你。”
滕子京坐在那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他想反驳,想嘶吼,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浑身颤抖着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出余飞的家门。
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他仿佛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卧室里,滕子京的手在老爷子掌心微微抽搐,眉头皱得更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那抹化不开的痛苦。
滕子京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着,下意识一把攥住老爷子温热的手,喉间溢出一声急促的惊呼:“小姌!”
视线聚焦的瞬间,他才看清床边坐着的爷爷,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鬓角。
那份从梦境里带出来的焦灼还没褪去,他望着老爷子,
脸上掠过一丝茫然,随即化为深深的失望,低低喊了一声:“爷爷……”
老爷子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温和:“魇着了?一天没吃东西,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端点粥上来。”
滕子京摇摇头,撑着身子想坐起来,语气里带着点自嘲:“不饿,爷爷。我去洗漱一下,让您见笑了。”
“是安姌那姑娘找你,想让你帮安家?”老爷子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轻声问道。
滕子京的肩膀垮了下来,再次摇头,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失落:
“不是,她不让我插手。或许是外面那些舆论,给了她太大压力。
其实那些闲言碎语本不算什么,可小姌她……偏偏拉不下脸面。”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她说,给她三年。
如果三年后安泰还是没起色,她就把那份婚后财产公证协议还给我。”
老爷子听完,沉默片刻,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爷爷尊重你的选择。只是子京啊,有时候人活着,不必太较真。
有些事攥得太紧,反而累了自己,不值当的。”
滕子京没说话,只是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透,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像他此刻杂乱的心绪。
他知道爷爷是为他好,可心里那点不肯放手的执念,却像生了根似的,拔不掉。
滕子京望着远处高楼大厦上流转的霓虹,那些璀璨的光点像是揉碎的星辰,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他深吸一口气,胸中的郁气仿佛被这晚风卷走了些,转头对老爷子说道:
“爷爷,您今年生日是这周日吧?这事交给我来安排。”
老爷子看着孙子挺直的脊背,眼里那股消沉散去不少,
又恢复了往日的利落劲儿,脸上顿时绽开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好啊,不要太张扬。”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说起来,我有些日子没见江朔那孩子了,怪想念的。
不如你顺便约上穆小吉和江程煜他们,一起来家里吃顿便饭,人多热闹些。”
滕子京嘴角扬起一抹明朗的弧度,爽快应道:
“没问题,这事我一并办妥当。保准让您生日那天热热闹闹的,又不失低调。”
老爷子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孙子转身去洗漱的背影,心里那点担忧总算落了地。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卧室里的灯光却暖得踏实,像是预示着什么郁结,总会在这样的烟火气里慢慢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