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是村里少有读过大学的知识分子,毕业后回到乡里教书,一教便是十几年。他相貌端正,性格温和,深受学生和村民的尊敬。他的妻子仲老师同样在村小任教,两人育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名叫小宇。小宇生得粉雕玉琢,一双大眼睛乌黑透亮,笑起来像极了春日里的暖阳,村里人见了无不夸赞。李老师夫妇也因这个孩子,日子过得格外幸福。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这份宁静。那天,小宇正在自家院中玩耍,李老师在屋里批改作业,仲老师在厨房准备晚饭。突然,院中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李老师放下笔,抬头望向窗外,只见小宇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冲出去抱起孩子,却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无论他如何呼喊、拍打,小宇始终紧闭双眼,再无回应。
消息传开后,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悲痛之中。村民们纷纷前来吊唁,劝慰李老师夫妇节哀。可悲痛如潮水般涌来,将他们淹没。仲老师整日以泪洗面,几乎无法进食,而李老师则变得沉默寡言,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走。葬礼过后,他依旧无法接受现实,时常独自坐在小宇的房间,望着孩子留下的玩具发呆。
就在小宇下葬后的第三天夜里,李老师和仲老师正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窗外月光清冷,屋内寂静无声。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爸爸……妈妈……”
两人猛地睁开眼,心跳骤然加快。那声音,分明是小宇的!他们屏住呼吸,仔细聆听,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几分委屈和依恋:“爸爸……妈妈……我好冷啊……”
李老师浑身一颤,猛地坐起身,仲老师更是惊得缩进被子里,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他们不敢出声,只能死死盯着房门。就在这时,门缝下透进一丝微弱的光,一个小小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门口——正是小宇!他穿着下葬时的那件蓝色小外套,光着脚,一步一步向床边走来,嘴里依旧喃喃地叫着“爸爸”“妈妈”。
李老师喉咙发紧,想喊却发不出声。仲老师早已吓得浑身发抖,眼泪无声地滑落。小宇走到床前,仰起小脸,眼神空洞,却又带着某种执念。他抬起小手,似乎想碰触父母,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李老师的一瞬,他的身影忽然一晃,如同烟雾般消散在空气中。
屋内恢复死寂,唯有月光依旧冷冷地洒在地板上。李老师和仲老师瘫坐在床上,冷汗浸透了衣衫。他们知道,那绝不是幻觉——他们的儿子,回来了。
自那晚之后,小宇的身影每夜都会出现。起初,李老师和仲老师还能勉强维持理智,告诉自己这或许是思念过度所致的幻觉。可当同样的场景连续三晚上演,他们再也无法说服自己。每到夜深人静,那熟悉的呼唤声便会从屋外传来,一声声“爸爸”“妈妈”,如同细针般刺入他们的耳膜。小宇的身影总是在月光下缓缓浮现,光着脚,穿着那件蓝色小外套,眼神空洞却带着执念,一步步走向床前,伸出小手,似乎想让他们抱抱他。
李老师的心在挣扎。他深爱着儿子,哪怕只是幻影,他也渴望能再看一眼,再听一声他的声音。可每当小宇靠近,他总能察觉到一丝异样——那孩子的体温低得吓人,指尖触碰之处,竟如冰霜般刺骨。更令他不安的是,小宇从不开口说话,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爸爸”“妈妈”,声音空洞,毫无生气,仿佛只是在模仿生前的记忆。
仲老师早已承受不住这种折磨。每夜醒来,她都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泪水无声滑落。她不敢再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小脸,可又无法阻止自己去听那声声呼唤。她开始做噩梦,梦见小宇躺在棺材里,双眼紧闭,嘴角却微微上扬,像是在笑。醒来时,她总能听见屋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像是光脚踩在泥土上的声音,一步一步,朝屋子靠近。
第四天夜里,李老师终于崩溃了。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日夜煎熬,决定向村里的老人求助。天刚亮,他便拖着疲惫的身躯,敲响了村东头王大爷的家门。王大爷年过七旬,是村里最年长的长者,平日里常为村民解惑驱邪,据说通晓许多古老禁忌。
“王大爷,我……我儿子,他……”李老师声音颤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王大爷听完他的描述,脸色骤然凝重。他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你家孩子走得太突然,魂魄未能安息。再加上你们夫妻悲痛欲绝,阳气衰弱,阴气趁虚而入,恐怕……有东西借着孩子的模样回来了。”
“什么东西?”李老师心头一紧。
王大爷压低声音:“山里的野物,修行成精,最爱趁人悲痛时附身幻形。兔子、黄鼠狼、狐狸,最是常见。它们借着亡者的模样,模仿声音,骗取活人的气息,久而久之,便能彻底占据人的气运,甚至……取而代之。”
李老师浑身一震,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想起小宇每夜归来时那冰冷的触感,那空洞的眼神,那机械的呼唤——那根本不是他的孩子!可即便如此,他的心依旧在撕裂。他既害怕那“东西”再来,又忍不住期盼能再听一声“爸爸”。
王大爷见他神情挣扎,叹了口气:“若真是精怪作祟,拖得越久,越难驱除。今晚,我陪你守一夜,看看究竟是何物作怪。”
夜幕再次降临,屋内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王大爷早早来到李老师家中,随身带来一把锋利的镢头,又在门窗四周撒上朱砂与艾草,口中低声念诵着古老的驱邪咒语。李老师和仲老师坐在床边,心跳如鼓,目光死死盯着房门,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动静。屋外,虫鸣寂静,连风都仿佛停止了流动,唯有油灯的火苗微微摇曳,在墙上投下三人紧张的影子。
子时刚过,屋外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像是枯叶被轻轻踩碎的声音。紧接着,那熟悉的呼唤再次响起:“爸爸……妈妈……”
声音依旧稚嫩,却比往日更加清晰,仿佛就在门外。李老师浑身一僵,仲老师猛地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嵌入皮肉。王大爷缓缓站起身,握紧手中的镢头,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门口。
门缝下,一道阴影缓缓浮现。随即,小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件蓝色小外套,光着脚,小脸苍白,眼神空洞。他一步步走向床前,嘴里依旧喃喃地叫着“爸爸”“妈妈”,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几分渴求。
李老师的心剧烈颤抖,几乎要冲上前去抱住他。可王大爷猛地抬手,低声喝道:“别动!那不是你儿子!”
小宇似乎察觉到了异样,脚步微微一顿,空洞的眼睛缓缓转向王大爷。就在这一瞬,王大爷暴喝一声,抡起镢头,狠狠砸向那小小的身影!
“砰——!”
一声闷响,那“小宇”竟没有惨叫,而是像被击碎的幻影般骤然扭曲,随即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如同野兽临死前的哀嚎。它的身形在空中剧烈挣扎,原本孩童的模样开始崩解,蓝色小外套如烟雾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野兔!它足有半人高,双眼猩红,獠牙外露,后腿强壮如狼,前爪却细长如人手,此刻正疯狂地在地上翻滚,发出凄厉的嚎叫。
“果然是成精的野兔!”王大爷怒喝一声,再度挥动镢头,狠狠砸向那怪物的头颅。
“砰!”
野兔的头颅被砸得粉碎,鲜血与脑浆四溅,庞大的身躯抽搐几下,终于不再动弹。屋内一片死寂,唯有油灯的火苗微微晃动,映照着地上那具诡异的尸体——它既不像寻常野兔,也不似凡间生灵,更像是某种介于人与兽之间的怪物。
李老师瘫坐在床边,浑身发抖,仲老师早已晕厥过去。王大爷喘着粗气,盯着那尸体,脸色凝重:“这畜生,怕是修行多年,专等人心脆弱时下手。若再让它来几晚,你们的阳气被吸尽,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他顿了顿,低声说道:“今晚之后,它不会再来了。但你们……也永远别再盼着孩子回来了。”
屋内的血腥味尚未散去,王大爷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只死去的白兔尸体。它的皮毛泛着诡异的光泽,骨骼结构异于寻常野兔,尤其是那双前爪,细长而灵活,指节分明,竟与人类的手极为相似。更令人惊骇的是,它的头颅被砸碎后,脑中并未流出寻常野兽的脑浆,而是一团漆黑如墨的黏稠液体,散发着淡淡的腐臭。王大爷眉头紧锁,用镢头轻轻拨弄那团黑物,低声说道:“这畜生,怕是修行了十几年,专靠吸取活人阳气续命。”
李老师颤抖着声音问道:“它……它为什么要扮成我儿子?”
王大爷缓缓站起身,神色凝重:“精怪修行,靠的不仅是年月,更需吸取活人的精气与执念。你们夫妻痛失爱子,悲痛欲绝,阳气衰弱,气场不稳,正是它最好的目标。它借着小宇的模样归来,每夜呼唤你们,让你们心生怜惜,越是思念,越是回应,它的力量就越强。若再让它来几晚,它不仅能彻底占据你们家的气运,甚至可能……化形为人,取代你们的儿子。”
仲老师此时悠悠转醒,听到这话,顿时浑身发抖,泪水无声滑落。她终于明白,那每夜归来的“孩子”,并非亡魂眷恋,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吞噬。那声声“爸爸”“妈妈”,不是思念,而是猎食前的诱饵。
王大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山中野物,修行成精者,最擅察人心。兔子本性狡黠,若在深山老林中活过百年,吸收月华阴气,便能开灵智,幻化人形。但这畜生尚未完全化形,只能借着亡者的模样,模仿声音,骗取活人的回应。你们越是回应它,它就越能汲取你们的精气,最终,你们会日渐虚弱,而它,则会越来越强,直至彻底取代你们的儿子,让你们认它为真。”
李老师浑身一震,终于彻底清醒。他想起小宇每夜归来时那冰冷的触感,那空洞的眼神,那机械的呼唤——那根本不是他的孩子!可即便如此,他的心依旧在撕裂。他既恨这畜生夺走他最后的慰藉,又忍不住自责——若不是他太过思念,若不是他迟迟不愿放手,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王大爷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沉声道:“莫要自责。精怪最懂人心脆弱之时,专挑悲痛欲绝者下手。你们越是深爱孩子,它就越有机可乘。今晚之后,它已伏诛,你们需尽快离开此地,另寻安身之所,否则,山中或许还有别的东西,正窥视着你们的弱点。”
王大爷的话如同寒风般刺入李老师的心。他低头望着地上那具诡异的兔子尸体,脑中一片混乱。他深爱着小宇,那份思念刻骨铭心,可正是这份执念,竟成了精怪入侵的缺口。他回想起每夜听到“爸爸”“妈妈”时的悸动,那种既恐惧又渴望的矛盾心理,几乎将他撕裂。他恨自己为何无法狠心拒绝,为何一次次在心底期盼那个“孩子”的归来。
仲老师靠在他肩上,泪水无声滑落。她终于明白,那每夜出现的“小宇”,并非亡魂归来,而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那声声呼唤,不是思念,而是猎食前的低语;那小小的手,不是想被牵起,而是想将他们拖入深渊。她曾以为那是命运给予的一丝慰藉,可现实却告诉她,最深的痛苦,往往披着最温柔的外衣。
王大爷收拾好镢头,临走前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人死不能复生,执念过深,反被邪祟所趁。你们若真想让孩子安息,便该让他走,而不是用思念将他困在人间。”
夜风拂过,屋内的油灯终于熄灭。李老师抱着仲老师,久久未语。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单纯地怀念儿子。那份爱,已被恐惧和悔恨浸染。可他也明白,唯有放下,才能真正让小宇安息,也才能让自己和仲老师从这场噩梦中挣脱。
几天后,他们收拾行李,离开了村子。临行前,李老师在小宇的坟前跪了很久,最终低声说道:“爸爸不会再等你回来了……你要好好走。”
风轻轻吹过,仿佛一声微弱的回应。他没有回头,只是紧紧握住仲老师的手,一步步走远。他知道,真正的告别,不是忘记,而是学会带着伤痛活下去。
多年后,李老师调往市里任教,生活渐渐恢复平静。他和仲老师再也没有提起那件事,仿佛那段经历被深埋在记忆的最底层。可每当夜深人静,李老师仍会梦见那个月光清冷的夜晚——小宇站在门口,光着脚,眼神空洞地叫着“爸爸”“妈妈”,而他,依旧会在梦中挣扎,不知该不该回应。
他开始研究民俗与精怪传说,翻阅古籍,走访山中村落,试图理解那晚发生的一切。他渐渐明白,世间许多诡异之事,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人心与自然之间某种隐秘的平衡被打破后的结果。执念太深,阴阳失衡,便会给不该存在的东西留下缝隙。
他时常告诫学生:“人可以怀念,但不能沉溺;可以悲伤,但不能让悲伤吞噬自己。”他知道,那晚的野兔或许早已灰飞烟灭,可它所带来的警示,却永远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某个深秋的夜晚,他独自坐在书桌前,窗外月光如水。忽然,他听见阳台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枯叶被轻轻踩碎的声音。他猛然抬头,心跳骤然加快。
可当他起身查看时,只见一只普通的野兔蹲在院角,通体雪白,双眼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它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随即转身,悄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老师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他知道,那或许只是一只寻常的野兔。
可他也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出现过,便永远无法真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