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醒过来的时候,床上空空如也。
谢危看着是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尤其是冬日里,像只瘟鸡似的,缩在燃了暖炉的房间里,还得请几天病假不上值。
但是谢危的病是心病,所以现在开春时节,他的状态很好。尤其是带着不甘与疯逼的情绪后,他昨晚的战绩倒是叫银月满意。
当然,他的表现也是有原因的,这原因也是造成他做出了唯一防备银月的举止——不愿意亲手做桃片糕给她吃。
她年满二十了,在灵肉合一之时,花二十个积分买了一次性的读心术,才确定了谢危这十四年来心思与行为不一致的原因。
执念。
不属于他的,重影的执念。
呵……让她想想啊,那个世界她是怎么离开的?
最后去世的,就是宫子羽,以九十八岁的高龄。
她把他葬入宫家的家族陵墓后,让跪了一地的子孙后辈们放下了陵墓大门口的断龙石,自己躺进了四具棺材中间那最华丽棺材之中。
当初布置棺材的时候,这四个男人都打了一架,都想躺得离她近一点,好不容易决定以四星拱月的方式布置,结果又为了她的头朝哪里而吵架。
后来以她气得要死撂下一句:“把我剁碎,搅拌均匀,给你们每副棺材里放一坨最公平!”告终。
这几个笨蛋,接受她是星辰所化,死后魂归天幕的说辞,却依然生出了这一份执念——共同的执念,突破了世界壁垒,让宫子羽的重影谢危受到了影响。
“她是天外坠仙,在寻找她的羽衣,一旦找到,她会离开,杳无踪迹……”
她的羽衣是什么?谢危脑海里的执念告诉他,她唯一一样主动开口索要的东西——桃片糕,他亲手做的桃片糕。
所以,他从不敢做。
银月叹了口气,何必呢,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这些执念不就成千万缕了么,这才找得到她。
“谢危呢?”银月撩开床幔,外头是随侍的花微与叶微。
两大侍女相视一笑,花微道:“谢少师一早起来就问东厨在哪里,然后雪微姐姐带他去了,大约快一个时辰了,不知在捣鼓啥。殿下,您要梳洗吗?”
于是银月便起来了,睡裙一脱,花微和叶微乍舌,花微心疼道:“谢少师也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殿下的肌肤本就嫩得豆腐一般,还这么没轻没重。殿下,你疼吗?”
叶微已经打开了早就放在一处的药箱,拉过银月的手腕把了把脉,忽然目光一惊,唰地抬脸看向银月。
银月微微一挑眉梢,似笑非笑。
叶微咬住了嘴唇,不敢吭声,安安静静地拿药膏出来,替银月在身上各处淤青处涂揉起来,然心里却是惶恐着:殿下昨晚居然不是初次,那是什么时候啊,她们几大侍女轮番在她身边伺候,怎么就没发现殿下早就委身于谢少师了?不对,殿下也有不和她们一道的时候,就是北上护送燕家父子那时。难道是……!
她不敢再抬头,她们殿下,能看穿所有人的心,她不能让殿下看到她一时的讶异,那也是对殿下的不忠。
门吱呀一响,有人进来了。随后,床前的山水屏风处一晃,谢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雪微。雪微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笑吟吟的。
谢危呢,表情有些复杂,虽是带着笑,然眼眸底下,却有着深邃的哀伤。他藏得很好,却瞒不过银月。
花微给银月把外衣披上,两侍女退到一旁。
“阿月,你怎么不多睡会儿?”谢危边说,边笑着在她身边坐下了,握住了她的手。
银月嘟囔着:“有点痛。”
谢危一怔,表情讪讪的,居然还有些窃喜,抿嘴微微一笑,看向叶微:“有药吗,给我。”
“擦过了。”银月把脖子伸过去,“你看。”
谢危一看,脖子里好几处淤痕,恍然:“是这儿啊?”
银月瞪他:“不然呢?”
谢危笑而不语,忽然低头,又往她脖子里亲去。
“哎哎哎,你……”银月推他的脸,但是,他只是轻轻啄了一口,很快放开了。
侍女们捂脸偷笑。
银月一副“可真有你的”的表情。
谢危笑得很得意:“来,你昨天不是说想吃我做的桃片糕了吗?刚才我去你们厨房,看到材料都有,所以就做了一笼,时间不是很够,味道可能同以前不一样些,要吃吗?”
银月自然是得捧场:“要的要的,肚子早就饿扁了!”
“主人快吃快吃!今天这糕,完全就是出自谢危之手!你只要咬一口,这个世界的任务就完成了!咱的一万积分就能到账了!”雪胖子蹲在一边,兴奋得双目炯炯。
“是吗?”银月倒是有些诧异,昨晚刚探查到影响他的那缕执念,带给了他“不能做桃片糕”的认识,怎么一夜春宵过后,忽然开窍了?
“不过啊,”雪胖子继续道,“他在厨房里做这个,边做边流泪啊,啧啧,他哭什么?令人费解。”
“这样吗?他不会以为,我吃了他的桃片糕,就会立马羽化成仙,飞升九霄去了吧?”
主仆两交流的电光石火间,谢危已经揭了食盒的盖子,捏了一片桃片糕,手托着伸到银月面前。
他嘴边是笑,但眼底却蒙上了水雾,他的眼睛就这么倔强地睁着,一眨也不敢眨。
银月权当没看到异样,满眼看着桃片糕,探头过去。
谢危的手抖了抖,往后一缩。
银月吃了个空。
“你干嘛?讨厌!”银月扮演着撒娇的姑娘,抓住了谢危的手,一口将桃片糕塞进嘴里。
“叮咚!小世界任务已完成!积分一万到账!”雪胖子兴奋地跳到了银月的腿上,继续播报着主系统的声音,“主神选择立即结束任务,还是继续过完这一生?”
银月嚼吧嚼吧,看着对面谢危瞪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的胸膛起伏不定,紧张到浑身快要发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银月咽下糕,又喝了一口茶,故作不解:“哇,你那什么表情,不会是在这糕里下了迷药,准备迷晕了我,把我送出京城吧?我告诉你哦,我的侍女们可不会被你收买……呃!”
她话没完,谢危一把将她搂进胸膛,用力抱住,声声说着:“你没有走,你没有走,但是,你怎么没走呢?没走该如何是好?”
银月心里门儿清,口吻却要显得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呢?我现在能走哪儿啊,送嫁不是得大后天吗?”
谢危快速松开她,他居然已经哭了,眼泪从眼眶里淌下来,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得有如冰与火相融交织,既忧愁又掩不住的欢喜。
雪胖子咋舌:“谢危是不是疯了?”
“他或许以为我达到了目的会消失,也便不需要陷在这乱世之中。纵然千般不舍,还是亲手做了桃片糕给我。现在,我还在这里,他自然是悲喜交加了。”
终于,他捧住银月的脸,重重亲了下去。
“呜呜呜呜……”银月挣扎着推开他,擦着自己的嘴,“危哥哥你干啥呀,我吃糕呢!再说你又哭又笑的,真是太奇怪了!难道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了?!”
谢危却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话,自言自语说着:“我真傻,居然信了这么多年。”随后抬起头来,一扫阴霾,郑重道:“阿月!你放心,你是我的妻子,我一定会让大月亲自送你回来!还有,你要是想吃桃片糕,以后我天天给你做!”
他站起来,然后抹了一把眼泪,笑道:“你先吃!我出去一趟!”
说完,他走了两步,又飞速回头,抱着银月的脸亲了一口,乐颠颠地跑了,与平时的谢危判若两人。
“谢、谢少师这是怎么了?他没事吧?”侍女们目瞪口呆,向来清风明月般的谢少师,怎么这会子……像个傻子?
“没事。”银月从食盒里拿了块糕,“他以为他自己的桃片糕是仙丹,我吃了会变成嫦娥奔月去呢。我自己不就是月亮,还奔哪里去?”
三日过后,大长公主和亲大月,送嫁队伍浩浩荡荡,盛况空前,就如同那画本上的十里红妆,比皇帝的封后大典都要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