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捧起一个神,需要非常庞大的精力,代价,但若是想把一个神拉下神台,却是非常简单的。
而此时的金正三,就是在将李成桂拉下朝鲜的神坛。
金正三在景福宫朝会上的雷霆手段,如同吹响了全面清洗的号角。
接下来的日子,汉阳城陷入了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所谓的“议政府代行国政”,实则是在李成梁武力刺刀的庇护下,由金正三主导的一场针对异己的大清算。
月黑风高夜,一队如狼似虎的士兵粗暴地砸开了一位退休在家老臣的府门。
这位官员在任之时素以清廉耿直着称,有着一定影响力。
早些年,曾在朝会上对金正三的言论流露出不满。
“你们干什么?你们凭什么闯我府邸?!”这老头穿着寝衣,被从床上拖起,又惊又怒地呵斥。 带队的小军官冷笑一声,掏出一纸文书:“奉议政府令,尔等结党营私,诽谤朝政,意图不轨,带走!”
“结党营私?诽谤朝政?你们这是诬陷!我要见领议政!我要见宁国公!”
“哼,有什么话,到了牢里再说吧!”士兵毫不客气地将其捆绑拖走,留下身后家眷凄厉的哭喊声,在冰冷的夜风中飘散。
一间看似普通的茶馆雅间内,几名官员聚在一起,唉声叹气,对近日朝局议论纷纷。
“金正三如此倒行逆施,难道就无人能制他了吗?”
“宁国公态度暧昧,分明是纵容!这可如何是好?”
“我等食君之禄,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社稷倾覆?” 他们自以为隐秘,却不知隔墙有耳。
很快,一队士兵闯入,为首的军官皮笑肉不笑:“几位大人好雅兴啊,在此非议国政,散播谣言,扰乱人心!都带走!”
“我们……我们只是闲聊……”
“闲聊?议政府有令,非常时期,妄议国策者,与逆党同罪!”
不由分说,几人悉数被锁拿。
他们的“罪行”,仅仅是在私底下表达了不满。
恐惧笼罩在整个朝鲜。
而在这场清洗中,受创最大的便是宗室。
一部分宗室,被发配巨济岛。
当然,并非所有宗室都遭遇不幸。
一位远支的、早已没落的宗室府邸内,金正三的心腹深夜到访,带来了一份《恳请内附表》。
“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在这上面签上名,画上押,您依旧是未来的富贵闲人,朝廷自有恩养。若是不签……”
心腹的话语温和,背后的威胁却毫不掩饰。
那位宗室脸色惨白,手颤抖着。
他看着那份如同卖身契般的文书,又想起近日听闻的其他宗室被抄家、流放的惨状,最终长叹一声,颤抖着拿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印鉴。
暂时保住了全家性命。
像他这样选择屈从的宗室和官员不在少数。在金正三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下,那份请求内附的联名书上,名字越来越多。
短短六日内,汉阳城内风声鹤唳,大批被认定为“忠于李氏”、“心怀怨望”的官员、士绅、乃至宗室被逮捕抄家。
他们的财产被没收,家人被株连,本人则被冠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发配至遥远的济州岛或其他荒凉之地。
血腥与恐惧,成为了汉阳城的主旋律。
大明万历二十年十月十五日,由金正三精心挑选的朝鲜“请附”使团再次抵达北京。
这一次,他们带来的国书更加“恳切”,联名官员的数量也远超第一次……
皇极殿上,朱翊钧端坐龙椅,面无表情地听完了使臣的陈述,看完了那封字字泣血的请附国书。
在朝廷百官的注视下,天子沉默良久,方才叹息一声……
“尔国遭此连续大难,朕心甚悯。然,藩属之制,乃祖宗成法,朕岂能轻废?内附之事,休要再提!尔等当速回国中,另选贤明宗室,续嗣王位,上报于朕,朕必当依礼册封,绝无迟疑。此乃人君正道,亦是尔国福祉所在。退下吧。”
皇帝再次明确拒绝,态度似乎无比坚定。
使臣“无奈”,只得“泣谢天恩”,黯然返回汉阳……
然而,他尚未回到汉阳,第二波使团已然从汉阳出发。
这一次,使臣的级别更高,为首的是一位在联名书上签了字、辈分较高的宗室,被封为“德安君”李柚。
他的出现,旨在表明“朝鲜宗室亦拥护内附”。
十一月,德安君李柚一行抵达北京,再度恳请内附。
朱翊钧在文华殿召见,看完国书后,脸色“不悦”: “尔等为何如此固执?朕已明言,当立新君!尔等一而再,再而三请求内附,岂非陷朕于不义?让天下藩国如何看待朕?如何看待大明?此事断不可行!尔等回去,告诉国内诸臣,休得再生妄念!”
第二次拒绝,似乎更加严厉。
但敏锐者或许能察觉到,皇帝此次并未严词训诫,只是强调“不义”和“天下观瞻”。
当第三次请附使团于不久后再次到来时,所有人都知道,戏肉终于要来了。
万历二十年十一月末,朱翊钧第三次在皇极殿召见朝鲜使臣。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拒绝。而是让使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再次朗读了那封几乎是全体朝鲜统治阶层“意志”的请附国书……
听完之后,朱翊钧长久的沉默。
整个大殿静得可怕。
良久,他缓缓起身,声音庄重而肃穆,仿佛带着天意般的沉重: “朝鲜诸臣民一再恳请,言辞恳切,乃至宗室亦顺应民心……朕,本欲恪守祖宗之法,永保藩篱。”
“然,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朝鲜民意如此,天意可知。”
“李氏失德,天降灾异,接连陨落二主,此乃上天厌弃之明证。今朝鲜举国臣民,畏天命,顺民心,愿内附华夏,永为臣妾,此亦可谓知机。”
“朕,若再固守虚礼,拒不顺应,非唯辜负朝鲜军民仰望之心,亦恐逆天行事,反招咎戾。”
“念尔等至诚,朕心恻然……不得已,勉从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