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大典结束后,文武百官依次退出皇极殿,偌大的殿宇渐渐空旷下来。
朱翊钧仍端坐龙椅之上,目光深远地望着鱼贯而出的臣工们。
当最后一位官员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他缓缓起身,步下丹陛。
“给冯大伴看座。”朱翊钧对侍立的太监吩咐道。
两名小太监急忙搬来绣墩,小心搀扶冯保坐下。
老太监今日显然耗尽了力气,银发下的面容更显憔悴。
朱翊钧也在一旁坐下,褪去了册封大典的威严,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大伴,朕登基至今,已二十三年了。”
冯保微微欠身,声音虚弱却清晰:“老奴记得,陛下登基那年才十岁……”
朱翊钧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是啊,那时朕连龙椅都坐不满,双脚还悬在半空。转眼间,连儿子都加冠册封了。”
“时间过得真快,朕还觉得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呢,一转眼,便已经到了父皇的年龄了。”
他望向殿外,目光似乎穿透宫墙,看到了遥远的过去:“这些年来,多亏冯大伴辅佐。”
“才能让朕,无后顾之忧。”
冯保咳嗽几声,缓缓道:“老奴不过是尽本分。倒是陛下这些年来勤政爱民,开创中兴局面,才是真正不易。如今太子册立,国本已定,老奴...老奴也能放心了。”
朱翊钧注意到冯保话中的诀别之意,沉默片刻,轻声道:“大伴要多保重身体。”
冯保却摇头:“陛下,老奴自知时日无多。今日强撑病体前来,就是想亲眼见证太子册封。如今心愿已了,此生无憾,老奴是个残缺之躯,但能辅佐陛下,亦是此生之幸。”
朱翊钧转头吗,看向这个陪伴自己大半生的大伴,心中涌起复杂情绪。
他们既是主仆君臣,可在某方面来说,也算的上是亲人了。
“常澍这孩子...”朱翊钧忽然转换话题:“大伴觉得如何?”
冯保沉思片刻,慎重答道:\"太子殿下仁孝聪慧,但毕竟年轻。为君之道,还需陛下多加指点。\"
朱翊钧点头:“仁孝聪慧,是有的,所以,在过两年,朕就给他个机会,让他监国。”
“朕,觉得,还是应该去一趟朝阳省……”
“大伴可务必保重身体,过两年,与朕再次同行。”
冯保闻言,笑了笑:“陛下,万历九年能陪着陛下南巡,已是佳话了,在出去,老奴啊,是不敢想的。”
朱翊钧闻言,只是叹了口气,并未再多说什么。
而今日,朱翊钧给冯保说的前往朝阳省,这确实是他的计划……朝阳省现在已经在名义上拿下,可接下来的路,还有很远。
天子亲临,这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
“冯大伴想回家吗?”
“京师就是我的家。”
朱翊钧点了点头:“好,朕当年对大伴说的那些话,朕一直记得,朕会给你亲笔写下碑文,不过……”
“还是那句话,朕还是希望,大伴能够保重身体,大明的天下,会越来越好的。”
“多活几年,多看几眼……”
说完之后,朱翊钧长出一口气。
而冯保确是老眼含泪,过了许久后,他才恭敬的回复道:“奴婢遵旨。”
与此同时,在东宫内,朱常澍刚刚接受完百官的朝贺。
待众人散去后,他特意留下自己的老师,首辅申时行。
“师傅请坐。”朱常澍示意魏忠贤给自己老师搬凳子。
说完之后,自己也在主位坐下。
虽然已经贵为太子,但对这位师傅依然保持敬意。
魏忠贤脸上笑眯眯的,给申时行搬来了一张椅子,申时行躬身先谢,随后,才坐下身去。
“殿下今日受册,老臣欣慰之至。”申时行率先开口。
朱常澍轻轻抚过案上的太子册宝,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安:“师傅,今日我在太庙告祭时,我看着列祖列宗的神位,忽然感到重任在肩。”
申时行颔首:“殿下能如此想,是社稷之福。不过...”
他顿了顿,神色变得严肃:“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常澍闻言,坐直了身子,眼中满是认真:“申师傅请讲,孤洗耳恭听。”
“殿下,”申时行缓缓道:“在您未被册立为太子之前,您是皇六子,您可以在陛下面前直言进谏,可以说出您心中的看法,哪怕那些看法与陛下相悖,陛下也只会当您是年少有为,是关心国事。可如今,您成了太子,您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闻言,朱常澍皱起眉头,眼中满是疑惑:“申师傅的意思是,孤如今连给父皇提意见都不行了?”
申时行点了点头,语气严肃:“没错。即便您心中觉得陛下的决定是错的,即便您有再好的想法,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直言不讳,更不能对任何人讲您心中的想法。”
“为何?”朱常澍脱口而出。
其实在申时行说出这番话时,他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可他还是想听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想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因为殿下,您如今也成了君。”
这一句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朱常澍心中激起千层浪。
他坐在那里,望着申时行,久久没有说话。
他年轻的脸上有震惊、迷茫,还有一丝渐渐清晰的了然。
从被册立为太子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那个可以随心所欲的皇六子,他成了储君,成了半个君王,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整个朝堂的神经,都关乎着江山社稷的安稳……
殿内陷入了沉默……
朱常澍缓缓端起案子上的茶盏,将杯中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片刻之后,朱常澍开口说道:“孙承宗要被调回京师,担任户部右侍郎,东宫詹事……这个孙承宗,孤除了知道他是海青天公的女婿外,对他了解并不多。”
这个时候,朱常澍转移了话题。
也是最为明智的选择,因为有些话不能往深处聊。
“孙承宗,在福建为官数年,官声一向极好,颇有能力,想来由他总领詹事府、左右春坊、司经局的各项事务,也是陛下深思熟虑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