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三子朱常灏对着朱常澍草草拱了拱手,算是见了太子礼,那桀骜的目光便立刻转向了朱常洛,带着毫不掩饰的直白和几分奚落,嗓门洪亮:“哟!大哥!”
“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你不在你那王府静室里参悟你的黄庭大道,怎么有闲情逸致来这跑马场吃灰了?”
“平日里我们兄弟几个找你饮酒、游猎,你可是一次都没赏过脸啊!”
他这话像连珠炮似的,毫无遮拦,直接将兄弟间那层窗户纸捅破。
朱常洛早已习惯了三弟这莽直的性格,面对这近乎无礼的质问,他脸上不见丝毫愠怒,只是淡淡地瞥了朱常灏一眼,语气平缓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三弟说笑了。”
“你还不小,不懂得大道无形的道理。”
“大道无形,运行日月,岂是枯坐静室所能穷尽?修道亦讲究阴阳调和,动静相宜。”
“终日打坐,气血凝滞,反而不美。偶尔活动下筋骨,劳逸结合,或许于道途更有裨益。”
他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既回应了质疑,又维持了自己修道的人设,将朱常灏的锋芒轻轻化解……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皇二子朱常?,用那带着几分阴柔磁性的嗓音慢悠悠地开口了,他手中马鞭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目光在朱常澍和朱常洛之间逡巡,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三弟,你这就不懂了。”
“大哥平日不来,那是清修要紧。”
“今日嘛……自然是情况特殊。毕竟,是咱们的太子殿下亲自相邀,这份体面,谁敢不给呢?”
“大哥,你说是不是?”
老二刻意加重了“太子殿下”四个字,话语里的挑拨意味昭然若揭,仿佛在说朱常洛今日前来,并非本意,只是碍于太子的身份不得不来……
朱常澍一听,脸色微变,立刻看向朱常?,语气带着几分责备和无奈:“二哥!你这话说的……咱们兄弟聚聚,何须扯上这些?二哥还是这般……心直口快啊。”
他本想说他“挑拨离间”,但想了想自己的身份,话到嘴边又换了个稍显温和的词……
朱常灏脑筋直,没听出朱常?话里的深意,反而顺着说道:“二哥说的也没错啊!太子请客,面子肯定得给嘛!不过大哥,你能来就好!整天闷着有什么劲?你看你这身子骨,再闷下去,风一吹就该倒了!”
他倒是真心觉得朱常洛该多动动。
虽然不感冒,但怎么说也是大哥,在自己还胆子小的时候,没少带着自己,去见识好玩的东西。
朱常洛将老二那点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却并不接招,只是对朱常澍微微颔首:“太子殿下盛情,臣感激不尽。既然都到了,便不要在此耽搁了,请吧。”
一行人各怀心思,走进了西苑。
宽阔的操练场地早已清空,远处立着箭靶,旁边有东宫的内侍牵来备好的骏马。
朱常灏一到马前,就如同换了个人,眼中放光。
他利落地翻身跃上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动作矫健流畅,显示出精湛的骑术。
他挽着缰绳,让马儿在场中小跑了几步,那马在他驾驭下显得格外驯服听话。
“好马!”
“好马!”
“好马!”
他连续称赞了数声,意气风发。
“父皇的马场里面都是好马,可惜啊,他们也只能在这操场中跑跑了,委屈他们了。”
老二朱常?则优雅地踩镫上马,动作不失风度,但明显更注重仪态,骑术虽也娴熟,却少了几分朱常灏那股子彪悍劲儿……
朱常澍作为太子,骑术自然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他沉稳地上马,控马技术扎实,显得中规中矩。
轮到朱常洛,他上马的姿态就显得有些生疏和迟缓了,远不如弟弟们利落。
他选择的也是一匹相对温顺的母马,小心翼翼地在场中慢走,与纵马小跑的朱常灏形成鲜明对比。
实际上,朱常洛在两年前的马术还是不错的,只不过近两年,开府别住,皇帝老子也没多少时间来管他,导致,他的马术那是直线下降。
老三朱常灏嚷嚷着要跟六弟赛马。
朱常澍也没有拒绝。
跑了几圈,都是朱常灏获胜。
一直获胜的朱常灏,也感觉到没啥子意思。
“光跑没意思,咱们来射箭如何?”朱常灏在马上高声提议,他最喜欢展示自己的武艺,一有机会都表现。
不过,这孩子脑袋直,上一年,大过年的非要给自己父皇,给自己皇奶奶表演一番,让他们出去看。
大冬天的,外面下着鹅毛大雪。
皇帝老子为了照顾自己两位母后,当即拒绝,不乐意看,他还犯了驴脾气,在雪地里面跪了一个多时辰,非要表演。
不过,最终的结果,也是没有顺他的心,如他的愿……
不过,在这个场合,他提出射箭,皇太子殿下当然满足了。
众人来到箭靶前。
朱常灏当仁不让,率先取过一张硬弓,搭箭开弦,弓如满月,只听得“嗖”的一声,箭矢疾驰而出,稳稳命中百步外箭靶的红心,引得周围侍从一阵低低的喝彩。
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连续又发数箭,皆是,准头极佳,力大势沉,一股子牛劲。
朱常?也取过弓,他的动作更显优雅,瞄准的时间稍长,射出的箭也大多能上靶,虽不如朱常灏精准,但也在水准之上。
朱常澍笑了笑,也射了几箭,成绩不错,大概在七八环徘徊,既展示了能力,又不至于抢了哥哥们的风头,显得颇为得体……
最后轮到朱常洛。
朱常洛原本不想射箭,可弟弟们都在看着自己,无奈之下,他只能拿起一张力道稍轻的弓,深吸一口气,模仿着弟弟们的动作开弓。
然而,只见他双臂微微颤抖,脸色憋得有些发红,那弓却只开了不到七分,便再也拉不动了。
他勉强瞄准,一箭射出,软绵绵地飞了出去,堪堪扎在箭靶最外圈的边缘,差点脱靶……
“噗嗤——”朱常灏第一个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指着那支摇摇晃晃的箭矢,毫不客气地大声道:“大哥!你这……你这力气都耗在女人身上了吧?”
“两年前我记得你还能拉开一石弓呢!现在怎么虚成这样了?看来你这修道,也没修出个金刚不坏之体啊!哈哈哈!”
朱常?虽然没笑出声,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比笑声更让人难堪。
他轻轻摇头,仿佛在感叹朽木不可雕也……
朱常澍连忙打圆场:“三哥!休得胡言!大哥只是……只是久不习此道,生疏了而已。”
朱常洛放下弓,脸上看不出什么羞恼的神色,只是轻轻拂了拂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那丢脸的一箭与他无关。
他平静地看向笑得前仰后合的老三朱常灏,语气依旧淡然:“三弟勇武,为兄自是比不上。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修道之人,不争一时之长短。”
他这番反应,让朱常灏的笑声戛然而止,大哥这话说的,反倒显得自己像个粗鄙的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