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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正刻。

殿后传来清脆的云板声,三响。

所有官员精神一振,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屏息凝神。

鸿胪寺赞礼官拖长了音调,高唱:“陛下……驾到……”

浑厚的钟鼓之声同时在殿外响起,一声声,庄重地敲在每个人心上。

珠帘响动,屏风后,身影转出。

首先出现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他侧身恭立。

接着是太子朱常澍,他步履沉稳,走到御阶下专设的太子座前,却并未立刻坐下,而是转身恭迎。

然后,那袭明黄色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百官眼前。

朱翊钧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十二章衮服,在陈矩的虚扶下,一步步走上御阶。

他的步伐不快,甚至带着一丝久病初愈般的沉稳与凝练,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冕旒微微晃动,遮住了他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抿着的唇。

那一刻,皇极殿内安静得能听到烛花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所有官员,无论品级高低,都极力克制着,却仍忍不住微微抬眼,贪婪地、急切地望向御阶之上的那个人。

是他!

真的是陛下!

虽然有些人离得太远,又隔着珠旒看不太清面容,但那身形,那步态,那周身笼罩的、独一无二的威严气场,绝不会错……

一些老臣,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们看到陛下的身形,确如传闻中那般清瘦了些,那袭宽大的衮服,似乎不如往日那般被撑得饱满。

但正因如此,更显得那脊梁挺直如松,带着一股历经风霜后淬炼出的、内敛而坚韧的力量。

朱翊钧走到御座前,并未立刻坐下。

他转过身,面向丹陛之下的群臣,就在这个转身的瞬间,前排的几位阁老、尚书,终于得以透过晃动的珠旒,隐约窥见冕冠下的面容。

是消瘦了。

首辅司汝霖站在文官班首,只觉得那目光扫过自己时,心头一震,三个月来代理朝政、如履薄冰的种种,瞬间涌上心头,又在那沉静的目光下归于平复。

他连忙垂首,不敢再看。

朱翊钧缓缓坐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之声,轰然爆发!

比以往任何一次朝会都要响亮,都要齐整,都要……充满感情。

那不是例行公事的呼喊,那是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是主心骨归位后的踏实,是压抑了三个月后情感的总爆发……

许多官员伏地时,肩膀都在微微颤抖,抬起头时,眼眶已是通红。

朱翊钧端坐龙椅,受完了这格外隆重的一礼,才开口道:“众卿平身。”

声音透过珠旒传出,略显低沉,却中气十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在空旷的大殿里隐隐回荡。

“谢陛下!”百官起身,重新列班。许多人的目光依旧舍不得从御座上移开,仿佛要将这三个月的缺失,一口气补回来。

短暂的静默后,首辅司汝霖手持玉笏,出列班中。

他走到御阶正中,躬身行礼:“臣,内阁首辅司汝霖,有本奏。”

“讲。”珠旒后传来简短的一个字。

司汝霖定了定神,开始奏报这三个月来最重要的几件政务进展,尤其是需要皇帝最终定夺或知晓的事项。

他声音洪亮,条理清晰,从漠南靖北府工程的近期进展、钱粮调度,说到南方漕运的秋粮入库情况,再提及几处地方官员的任免考绩。

每奏一项,都简要说明原委、内阁拟议及太子监国时的处置意见。

朱翊钧静静听着,偶尔在司汝霖奏报间隙,简短地问一两句关键,或对某个细节做出明确指示。

他的反应很快,判断精准,显然虽然离京,但对许多事情的脉络依旧了然于胸。

这让下面不少原本还有些惴惴的官员,渐渐安心下来,陛下还是那个陛下,并未因一场“大病”而折损了心智与乾纲独断的魄力。

司汝霖奏毕,退回班列。

接着,兵部、户部、工部等衙门堂官依次出列,奏报本部要务。

朝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

但细心之人能发现,今日陛下的耐心似乎格外好些,奏对的时间也比以往宽松。

而奏事的官员,无论是阁老还是部臣,语气中都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刻板,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轻松……

然而,当一位头发花白、身着四品文官袍服的老者出列时,这种平静被打破了。

老者是右通政,姓周,名文璧,万历初年的进士,宦海浮沉三十余载,如今已年过花甲,是个以耿直勤勉着称的老臣。

他出列奏报的是几件地方呈送通政司的寻常政务,无非是某地秋收丰稔请贺、某处祥瑞进献之类的题本。

起初,周文璧还能稳住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念着奏章。

但不知怎的,念着念着,他的声音开始发颤。

当念到“地方百姓感念天恩,自发为陛下祈福祷祝”一句时,这位老臣的声音骤然哽咽,竟再也念不下去。

他举着奏本的手微微发抖,低着头,肩膀耸动,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手中的奏本上,晕开了墨迹。

殿中顿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着御阶下那位突然失态的老臣。

连司汝霖都皱了皱眉,看向周文璧,眼神中有不解,也有担忧——御前失仪,可是大不敬之罪。

珠旒之后,朱翊钧的目光落在那个哽咽不能语的老臣身上,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动怒,也没有催促,只是缓缓开口,声音透过珠旒传来,带着一种奇特的平和:“周卿。”

周文璧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额触地,泣声道:“臣……臣御前失仪,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他手中的奏本滑落在地。

朱翊钧看着伏地颤抖的周文璧,问道:“朕看你奏事,何以突然悲泣?可是奏本中有何难言之事?”

周文璧抬起头,老泪纵横,花白的胡须沾满了泪水,他望着御座上那模糊却威严的身影,泣不成声:“陛下……臣……臣并非因奏本而泣。臣……臣是……是见到陛下安坐于此,听臣奏对,心中……心中……”

他哽咽得说不下去,喘了几口气,才用尽力气道:“臣这把年纪,历经三朝,侍奉陛下三十八年!这三个月,臣日夜悬心,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只恐……只恐不能再睹天颜,不能再立于这皇极殿中,向陛下奏陈哪怕一句废话!”

“今日……今日得见陛下康健如前,臣……臣一时情难自禁……喜极而泣!臣失仪,臣有罪!但臣……臣心中实在是……实在是欢喜啊!”

说到最后,已是语无伦次,只是伏地痛哭

这一番哭诉,毫无文饰,质朴至极,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殿中所有人内心深处共有的情感。

许多官员,尤其是那些年纪稍长的老臣,感同身受,眼圈瞬间红了,纷纷低头,或用袍袖掩饰拭泪的动作。

是啊,这三个月,何尝不是所有人心头压着一块巨石?

如今巨石搬开,阳光普照,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失而复得的狂喜,被周文璧这最质朴的眼泪,彻底引燃了。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冕旒微微晃动。

他看着丹陛下哭泣的老臣,看着殿中那些强忍泪水的面孔,沉默的时间比刚才更长了些。

这个时候的朱翊钧是有点自责的,早知道,换上一个理由,就说去西苑着书,然后让太子监国……

装病确实是不太对啊,更何况是这个敏感的年龄……

不过,现在病都已经装了,朱翊钧也只能顺着下来了。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温和的语调:“周卿,且平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