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暴雨早已停息,屋檐上的雨滴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掉,像落幕的乐曲,舒缓散漫。
天光欲晓,薄雾绵绵。一道身影正不熟练地翻过窗户,双脚落地后还不忘将夹在窗户缝里的衣袖抽出来。
谁发明的宗服,这大袖完全不方便翻窗。
云绾理好衣裳,犹豫要不要去前门说一声。
(为什么翻窗?一点也不优雅。)
心魔的声音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
(我说过不开门就是不开门。)
云绾逻辑自洽,毫无心虚之意。
(这次比较狼狈只是因为不熟练,等我多翻几次就好了。)
(是吗?像陈梳云师姐那样?)
(跟你没关系,你怎么还在啊?)
云绾赶人的意味明显。
(用完就扔,真无情。)
心魔骂骂咧咧散去,走时还不忘丢下一句,
(你的境界该压压了,否则到了橙九阶咱俩天天见面。)
云绾关上窗户的动作并未因她的话停顿,她现在有重要的事去做。
正门的缝隙被她推开一点,屋外的凉意掺着雨后的气息便一个劲往里钻。
火堆旁合眼休息的少年似是被凉风惊扰,羽睫轻颤间一双含着水气的潋滟眸子缓缓睁开,迷茫一瞬便往这边看了过来。
“绾绾?”
他声音里带了些笑意,
“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吧。”
云绾扒着门框不肯进去。
她和心魔相互嘲笑半晚,自己一个人发呆又度过半晚,各种信息在脑海里搅来搅去简直不要太充实。
“我要去任务堂了,你快点回夕雪宗吧。”
云绾听沈灼提过一嘴,因为念久生性格的问题不善处理宗务,夕雪宗的事务几乎都落在方渚兮身上。
任务堂和刑法堂的事务都要他过目,甚至还要监督内外门的师弟师妹们修炼,耽搁这些时间堆积起来的事务足以埋好几个方渚兮了。
“这么急着赶我走?”
债多不愁的某人靠在椅子上,身上雪青色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泛起粼粼波光,仿若小美人鱼化为的泡沫,慢悠悠飘到大海上形成细碎的光辉。
“好心提醒一下。”
云绾扭头想走,下一刻却忽地被他叫住。
“回来。”
她回过头,好奇中带了点藏不住的警惕。
方渚兮看她这副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我又不说你。”
他站起身,
“之前颜师姐同竹笑师兄请过假了,你可以等身体好些再去,不用着急。”
“哦。”
话虽这么说但云绾还是去了任务堂。
时笙在她休息的日子负责接替云绾的工作,一见着来人当即眼泪汪汪,恨不得直接冲上来抱住她的腰
“呜,云师姐,您老人家可算回来了。”
云绾一只手翻开桌上改好的公文,一只手在时笙头上拍了拍。
“做得不错,下回出任务还找你顶替。”
“不要啊。”
时笙哀嚎,
“这就不是人干的事,你和竹笑师兄受折磨就好,别拉上师妹我啊。”
她说着起身想跑,被坏心眼的竹笑揪住了后领。
“笙笙,你忍心这么丢下师兄师姐吗?”
时笙表情坚定,毫不犹豫拍开他的手。
“竹笑师兄,有些苦你一个人吃就够了。”
转头还不忘拍拍云绾的肩,
“云师姐,你大病初愈,记得把任务丢回竹笑师兄桌上,他能者多劳。”
“放心,师姐不是那种有良心的人。”
云绾说着将自己桌上的一摞公文抱到竹笑桌上,
“竹笑师兄,我的外务总结还没写,这些东西就拜托啦。”
竹笑:······
能者多劳不是让你们把师兄当驴用啊!
“万师兄,我不想干了,我们把师兄抓回来吧。”
万松溪习惯了竹笑时不时的炸毛,在他想出更多坑害师兄的坏点子前及时用糖糕堵住了竹笑的嘴。
“笑笑乖,咱们俩加起来也打不过那个坏人,去了也是挨揍。乖乖把公务处理了,师兄下次给你带鱼片汤。”
听着有好吃的竹笑才歇了拖简亦下水的心思,将云绾丢过来的事务扒拉到怀里认命地看了起来。
耳根子清净了,云绾也开始写外务总结。
这东西是要上交任务堂给未来的师弟师妹们提供出外务经验的,云绾本想大概写写玉面村的经历,写着写着却不由得面色凝重起来。
被忽视的细节重新浮出水面,云绾在自己的笔下重新审视那些或死去或逃脱的角色。
她越写越慢,最后搁下笔把自己团进椅子里。
“我们绾绾在生闷气啊?”
竹笑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当即朝着这个方向仰躺下来,
“是因为没杀掉那个叫格桑的人,还是因为真的对张鹿竹给予了自己少有的同情呢?”
云绾偏头对上竹笑那张倒过来的脸,与含笑的语调不同,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并没有笑意,以至于她轻易地在那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你事务处理完了?”
“过分。”
竹笑直起身,气鼓鼓看着她,
“我好心安慰你,你却非得提这个。”
“那我换一个问题。”
云绾将椅子往竹笑那边拉,
“你们最后是怎么收尾的?”
“死掉的人就地埋了,至于活人······我们会派人在那里守三个月,如果她们在三个月内想要离开我们便给些上路的盘缠和调理身体的药,如果选择留下我们也没有办法。
玉面村的风水招阴,阵峰的人会在所有人撤离后设下安魂阵,菩提寺那边也会派人来帮忙。之后改善风水的事会落到剑峰头上,它们那边应该会发布种树挖地的任务,绾绾要是想故地重游也可以去哦。”
“你们放过格桑了?”
“我们不能因为还未发生的事给她定罪。”
竹笑单手托腮,学着她的模样整个人窝在椅子里。
“即便她很有可能得到了傀尸门的功法?”
傀尸门人均小心眼,据说宗门外的石狮子刻的都是睚眦,路上看他们一眼都会被报复。
在这样环境下摸爬滚打的楼道然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捅她一刀的格桑,她有那个安装玉简的功夫能杀格桑十个来回。
唯一放过她的原因,就是格桑还有利用价值。
“绾绾呐,你们丹修救人会考虑被救者的身份吗?”
竹笑歪着脑袋看她,
“若救的是好人便是功臣,救的是坏人便是罪臣,那天下又有谁敢去行医?明明都是发自善心地想要去帮助别人,为什么会有不一样结果呢?罪行不应该传递,救人也不应该被指责。”
云绾蹙眉,实在不能认同竹笑的意见。
杀一个好人不会对局势造成影响,但救下一个恶贯满盈的坏人会造成许多本不该死去的人丢掉性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恶人不应该被感化原谅,恶人需要得到惩罚。
竹笑盯着她叹了口气,
“我以为你会先开口问张鹿竹。”
云绾别过脸,只给竹笑留下一个圆溜溜的后脑勺。
“那是我自己犯蠢,何况人已经走了掀不起风浪,没什么好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