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国际机场,国际到达大厅。
人流熙攘,电子屏上不断刷新着航班信息。我站在接机口附近,林风安静地站在我侧后方一步的位置,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咖啡和长途旅行特有的疲惫气息。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推着行李车出现在通道口时,我几乎立刻就捕捉到了她。
苏雅。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内搭简约的针织衫,长发束在脑后,露出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丽的侧脸。比起离开时,她似乎清减了一些,但眼神依旧清澈明亮,带着一种历经牵挂后归家的安定。她正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在确认什么。
“苏雅!”我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过嘈杂的人声。
她猛地抬头,视线瞬间锁定在我身上。那双清澈的眼眸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的光芒。她甚至顾不上行李车,快步朝我跑来。
没有多余的言语,她直接扑进了我的怀里。熟悉的、带着淡淡馨香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驱散了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和沉重。我紧紧地回抱住她,感受着她真实的存在和微微的颤抖。这一刻,海见町的阴影、深海的冰冷、小野葵的泪痕…似乎都被这温暖的怀抱暂时隔绝在外。
“安如…你没事就好…”她把脸埋在我肩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哽咽,“我爸终于稳定了…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苏雅。”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回来就好。”
林风已经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她的行李车。苏雅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我怀里抬起头,脸颊微红,看向林风:“老林,辛苦你了。”
“苏小姐客气了,欢迎回来。”林风微微颔首,脸上带着难得的、真诚的笑意。苏雅的存在,对整个团队,尤其是对我,意味着什么,暗河核心成员都很清楚。
回程的车上,气氛明显轻松温暖了许多。苏雅坐在我旁边,像只归巢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说着国内的情况:父亲如何从病危到逐渐好转,医院的趣事,她对京都这边情况的担忧…她的声音像清泉,流淌进我因深海和渔村黑暗而有些干涸的心田。
“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侧过身,认真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你在海见町那边…还好吗?那个叫小野葵的女孩子,还有她爷爷,怎么样了?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麻烦?”
来了。
我的心微微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在渔村最后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尤其是小野葵那献祭般的举动,是绝对不能照实说的。那不仅会伤害苏雅,更会让事情变得无比复杂。我需要一个“美化”过的版本。
“嗯,还好。”我点点头,语气尽量平淡自然,带着一丝市侩的无奈,“就是个小渔村,风景不错,空气挺好,挺适合休养的。小野葵那丫头,挺不容易的,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还要照顾生病的爷爷。人很单纯,也很…依赖人。” 我刻意用了“依赖”这个词,模糊了那份朦胧的情愫。
苏雅专注地听着,眼神清澈,没有打断。
“她爷爷,小野健太郎,”我继续道,语气低沉了几分,带上真实的沉重,“身体很差,生病后遗症很严重,说话行动都不利索。老人家…很敏锐。”我顿了顿,组织着语言,“他大概看出我不是去旅游那么简单,临别前…跟我深谈了一次。”
“哦?谈了什么?”苏雅好奇地问。
“他…把他孙女托付给我了。”我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被强加责任的无奈和一丝真实的怜惜,“说他没几天活头了,最放心不下小野葵。说她命苦,失忆,父母又…总之,希望我在她将来遇到过不去的坎时,能拉她一把。老人家的眼神…很沉重,我没法拒绝。”
这个版本,保留了小野爷爷托孤的核心事实,突出了老人的敏锐和沉重托付,也点明了小野葵的悲惨身世(失忆、父母双亡),将我对她的保护和怜惜完全归结于对老人承诺的责任。至于小野葵对我的特殊情感和那惊险一夜,则被巧妙地隐去,只留下一个“依赖人”的模糊印象和一个“单纯可怜”的形象。
苏雅听完,沉默了片刻。她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什么。我坦然地回视着她,眼神里只有对老人托付的无奈和对女孩遭遇的同情,没有半分心虚。
“这样啊…”苏雅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柔软下来,带着一丝母性的怜悯,“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爷爷的托付…确实很难拒绝。安如,你答应是对的。如果她以后真的遇到什么难处,我们能帮就帮一把吧。”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传递着理解和支持。
我反手握住她温软的手,心中松了口气,同时也涌起一丝愧疚。但这份“美化”是必要的。为了苏雅,也为了团队即将面临的、更严峻的挑战。小野葵的事,暂时就这样吧。
“嗯。”我点点头,转移了话题,“先不说这个了。你坐了这么久飞机也累了,回酒店好好休息。齐天和黑疫使那边也快收尾了,等你缓过来,我们好好合计一下下一步。东京湾…不能再拖了。”
提到“东京湾”和“下一步”,苏雅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那份属于团队智囊的冷静和战意重新回到她眼中。她用力回握了一下我的手:“好!是该算总账的时候了!”
车子平稳地驶向酒店。窗外的京都街景飞速掠过。我握着苏雅的手,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温暖和并肩作战的坚定。海见町的插曲,连同那个月光下献祭般的女孩,都被暂时封存进了记忆的角落。前方,是深海的咆哮,是复仇的烈焰,是掀天同盟重聚后,必将掀起的惊涛骇浪!
而关于小野葵的“美化”版本,至少在苏雅这里,算是暂时蒙混过关了。
酒店顶层的奢华套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苏雅已经洗去风尘,换上了舒适的居家服,正坐在沙发上整理着暗河送来的、关于东京湾磁场异常的最新加密报告。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暗河旗下的餐厅送来了精致的日式定食和几样苏雅偏爱的中式小炒。
我挂断最后一个电话,看着屏幕上“泼猴”和“苦海渡舟人”的备注,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笑意。电话里,齐天那标志性的咋呼声几乎要穿透听筒(“苏雅丫头回来了?!好好好!老子这边刚掏了个夜猫子精的老窝,妖丹嘎嘣脆!等着,明天就到!”),而黑疫使则依旧带着那种神神叨叨的腔调(“苏丫头归来,心灯愈明,善哉。贫僧于婆罗浮屠偶得‘寂灭莲华’一缕真意,于破那深海迷障或有大用,归期…约在后日?”)。
“怎么样?”苏雅抬起头,放下手中的平板,眼中带着期待的笑意,“猴哥和大师什么时候能到?”
“猴子明天就到,”我在她旁边的沙发坐下,拿起筷子,“黑疫使说后天。听口气,收获都不小。”
“那就好。”苏雅松了口气,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到我碗里,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秀眉微蹙,“对了安如,咱们平时联系,还是这样一个个单独打电话?多麻烦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拉个群呗!有什么事情群里直接说,多方便,还能发发定位什么的。”她说着就拿出自己的手机,指尖轻点屏幕,“我这就建一个,把猴哥、大师都拉进来,名字就叫…‘掀天复仇者联盟’?或者‘深海拆迁办’?哈哈!”
她的提议轻松而自然,带着现代人惯有的便捷思维。然而,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拿着筷子的手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群…
我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下意识地解锁了自己的手机屏幕。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通讯录、短信、邮件…最后,指尖停在了那个被遗忘在列表最底端、沉寂已久的群聊上——
“神仙下凡体验生活公司”
那是苏雅建的群。群成员的头像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许仙(头像:一把古朴油纸伞)
项羽(头像:一匹昂首嘶鸣的乌骓马剪影)
刘邦(头像: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
苏雅(头像:淡雅玉兰)
还有我(当时的头像还是个搞怪表情包)。
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很久很久以前。是许仙发的一个考古现场链接,下面跟着刘邦的养生鸡汤表情包和项羽暴躁的“吵死了!”刷屏。那充满烟火气的、鸡飞狗跳的日常,那夹杂着市井、暴躁、养生和学术讨论的对话,仿佛就在昨日,却又遥远得如同隔世。
这个群,永远不会再弹出新消息了。永远不会。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的疼。建立新群?把齐天、黑疫使拉进来?这固然方便…但看着那个沉寂的、代表着逝去与不可挽回的旧群,一种难以言喻的抗拒感油然而生。
“…算了。”我放下手机,声音有些低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试图掩饰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就这样吧。电话…也挺好。习惯了。” 我没有解释原因,但苏雅似乎从我短暂的沉默和看向手机那一眼的复杂中,捕捉到了什么。
她脸上的笑意收敛了,眼神变得柔和而带着一丝了然。她没有再坚持建群,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了我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和理解。她明白,有些伤口,即使结痂,也经不起反复的触碰。那个名为“神仙下凡”的群,是掀天同盟最初、也是最痛的烙印之一。
“嗯,听你的。”她轻声说,岔开了话题,“快吃饭吧,菜要凉了。”
两天后,套间客厅。
巨大的环形沙发上,气氛热烈而带着久别重逢的喧嚣。
“砰!”套间门被一股蛮力直接推开(门锁完好无损,但门框似乎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齐天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山林间的尘土气息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显然是刚干完架没顾上清理。
他肩上随意搭着一个鼓鼓囊囊、看起来材质非凡的兽皮袋,手里还拎着他那根标志性的晾衣杆——不,此刻那根金属杆的一端,明显多了一截闪烁着暗金色泽、布满玄奥纹路的碎片!棍身隐隐有光华流转,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锋锐之气。
“苏雅丫头!哈哈哈!可想死俺老孙了!”齐天一眼看到苏雅,金睛火眼一亮,把兽皮袋往昂贵的地毯上一扔(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张开双臂就要来个熊抱。
“停!”苏雅敏捷地往后一缩,捏着鼻子,嫌弃地挥手,“猴哥!你这一身什么味儿!先去洗澡!立刻!马上!”
“啧,麻烦!”齐天不满地挠了挠头,但还是被苏雅瞪得有些讪讪,嘀咕着“女人就是事儿多”,拎着他的宝贝棍子,一步三晃地走向浴室,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戏文。
下午时分,门铃响起。林风亲自引着一位“贵客”走了进来。
黑疫使到了。
他穿着一身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高定西装,锃亮的牛津鞋,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其实没有头发)。与齐天的风尘仆仆截然相反,他看起来像是刚从某个国际金融峰会下来,手里还推着一个低调奢华的Rimowa行李箱。唯一格格不入的,是他另一只手里捻动的一串乌沉沉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佛珠,以及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仿佛洞悉世间苦厄的悲悯(或者说神棍)气息。
“无量天尊阿弥陀佛。李施主,苏丫头,贫僧回来了。”他单手竖掌,行了个不伦不类的佛道礼,声音平和温润,眼神扫过套间,在齐天扔在地上的兽皮袋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嘲讽弧度。
“大师,你这念叨的乱七八糟的,现在是学的越来越杂了哈。”,我对着黑疫使开玩笑,回应我的是他的一个中指。
“大师一路辛苦。”苏雅起身相迎。更是好奇地打量着他:“大师,您这…收获如何?”她指了指他捻动的佛珠。
黑疫使微微一笑,手腕一翻,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小巧的、非金非玉的黑色莲花状物件,花瓣上流淌着幽暗的光泽,隐隐散发出一种寂灭、枯荣轮转的玄奥气息。“托大家的洪福,于婆罗浮屠废墟深处,偶得此‘寂灭莲华’残瓣。于解析愿力本质,破除迷障幻象,或有奇效。”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捡了块石头,不过贱兮兮的脸上,还是透露出内心的兴奋。
“哼!装神弄鬼!”齐天不知何时已经洗完澡,换了一身暗河准备的休闲装(虽然穿得歪歪扭扭),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金毛走了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不屑地撇嘴,“秃驴,你那破花有俺老孙的‘定海神珍铁’碎片实在?”他得意地扬了扬手中光华更盛的棍子。
“大圣啊,你真是无知。”黑疫使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将莲花收起,“蛮力终有尽时,慧光方照迷途。”
“你说谁蛮力?!”齐天顿时炸毛,眼看就要扑过去。
“好了好了!”苏雅赶紧打圆场,忍着笑把两人按回沙发,“都别吵了!说正事!说说你们这段时间的收获!安如,你也说说海见町那边的情况!”
众人终于在巨大的沙发上落座。暗河成员无声地奉上清茶和点心,然后悄然退下。
气氛变得严肃起来。
齐天大喇喇地坐下,抓起一个苹果就啃,含糊不清地说:“收获?那必须大大滴!倭国这些小妖崽子,虽然道行浅了点,但胜在数量多啊!俺老孙一路从北海道扫荡到九州,吞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颗妖丹!这身子骨,总算找回点当年大闹天宫的感觉了!嘿嘿!”
他拍了拍胸脯,震得沙发嗡嗡响,“最关键的!”他举起棍子,那截新融合的碎片光芒流转,“又找到一截!感应更强了!牛魔王那老混蛋的气息,俺老孙隔着几百里都闻到了!还有那蛟魔王…哼!”他眼中凶光毕露,啃苹果的动作都带着一股狠劲。
黑疫使则端起茶杯,优雅地啜了一口,才缓缓道:“西天追兵,如附骨之疽,烦不胜烦。然,贫僧于流亡途中,借暗河之便,遍历吴哥、婆罗浮屠、菩提伽耶等古圣地。窃得香火愿力若干,解析其‘信’‘惧’‘求’‘痴’诸般念力流转,于‘玄冥引’之掌控,已入微毫。深海之地,生灵绝迹,然亿万载沉沦之怨念、生灵对未知之恐惧、乃至神佛布道遗留之愿力残渣…皆可为吾所用,亦可…为吾所破。”
他放下茶杯,目光深邃地看向我,“安如,深海之行,愿力之锁,或可由此入手。”
轮到我时,我略过了小野葵的细节,只将海见町的黑暗历史——甲子献祭、小野葵的祭品身份、父母搏命夺回、失忆、衣冠冢的谎言,以及松本婆婆口中指向“龙三角”深海的诅咒根源——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村民的愚昧、献祭仪式与深海存在的关联,以及…小野爷爷那沉重的托付。
“畜生!”齐天听得怒目圆睁,手中的苹果核被他捏得粉碎,“拿活人献祭?还是孩子?!这帮愚民!还有那深海里的王八蛋,都该杀!”
黑疫使捻动佛珠的手也微微一顿,眼中悲悯之色更浓,却带着冰冷的寒意:“愚昧滋生邪祟,邪祟反哺愚昧…轮回孽障。那深海之物,以此等血食怨念为基,其力必邪祟污浊,却也…必有破绽可循。”
我心中暗自嘲讽他俩,猴子未得菩提教化之前,也以凡人为食,黑疫使...更不用说,初次见面就是铺满了无辜凡人的生命,现在俩人倒是成了正义使者了...我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苏雅则听得脸色发白,双手紧紧交握:“太…太残忍了。小野葵她…现在知道这些真相了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失忆对她而言,或许是种保护。但真相…总有一天要面对。当务之急,是解决源头。”
“对!”齐天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金睛火眼战意熊熊,“说那么多干嘛!安如,苏雅,秃驴!咱们人齐了,力量也攒够了!还等什么?直接杀回东京湾!掀了那海坊主的老巢!把蛟魔王那叛徒揪出来!顺便…替那小丫头片子,还有那些被献祭的娃子们,讨个公道!”
黑疫使也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西装袖口,眼神锐利如刀:“大圣虽莽,此言却是不虚。深海孽障,荼毒生灵,阻吾等掀天之路,当诛。贫僧的‘寂灭莲华’与玄冥引,正欲一试锋芒。”
苏雅深吸一口气,也站了起来,眼神恢复了智囊的冷静与坚定:“暗河的情报和技术支持已经到位,东京湾磁场模型和献祭坐标也已初步锁定。我们需要制定一个详细的作战计划,利用猴哥的强攻、大师的破法、安如的吞噬进化,以及我的符箓支援和灵力分析,毕其功于一役!”
我最后站起身,目光扫过眼前三位历经磨难、力量更胜从前的伙伴——暴躁复仇的妖王、神秘莫测的瘟神、温柔坚韧的智囊。丹田中那缕本源火苗,此刻感受到同伴们强大的气息和沸腾的战意,也以前所未有的姿态熊熊燃烧起来,带着冰冷的杀伐之气。
“好!”我的声音斩钉截铁,在宽敞的客厅里回荡,“休整一日,做好万全准备。后天清晨…”
我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酒店的墙壁,投向了那片吞噬了战友鲜血和凡人希望的冰冷海域。
“目标,东京湾深海沟!”
“掀天同盟,复仇之战——”
“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