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树大招风。
书院里一位性格古板、治学严谨的老夫子吕夫子,最近看不顺眼七个小月亮。
吕夫子教的是《论语》,平生最重君子不言利的古训。
他早就对书院里这股日益盛行的美妆之风颇有微词,认为这冲淡了圣贤之地的求学氛围。
上个学,这帮女学生抹抹画画,有鸡毛用??
如今,见一月她们几个女娃,竟公然在书院里做起了买卖,更是觉得不成体统,有辱斯文。
这日,在一次公开的大课上,吕夫子讲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时,忽然话锋一转,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坐在一月她们。
“为师近来听闻,我白鹿洞书院,乃是读书求学、修身养性之所,却有学子,不思进取,满脑子铜臭之气,将书院当成了市集,将同窗之谊,变作了买卖关系!”
”
此乃舍本逐末,玩物丧志!”
“长此以往,书院风气何存?圣贤颜面何在?”
这番话说得极重,整个学堂鸦雀无声。
所有学生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七姐妹。
一月面不改色。
二月脸耷拉下来。
三月立刻就要跳起来说话,四月撸袖子,五月连忙把她俩都拉下来,小声说,“要是对我们不满,大可以私底下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埋汰谁呢?!”
六月一脸懵逼,这老头居然不怕她娘?!
七月陷入了一阵沉思......要是不怕她娘的人,说明这个人有靠山啊。
她们都知道,吕夫子这是在敲山震虎,说的就是她们。
若是寻常学子,被夫子如此当众训斥,怕是早已羞愧得无地自容。
可一月她们,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心性早已不是普通孩童可比。
一月没有立刻起身辩驳,而是等到吕夫子讲完课,宣布休息时,才带着几个妹妹,一起走到了吕夫子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吕夫子。”
吕夫子正待收拾教案,见她们前来,冷哼了一声,眼皮都未抬一下。
“何事?”
一月不卑不亢地开口道:“夫子,学生有一事不明,想向夫子请教。”
“说。”
“夫子方才所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学生想问,义与利,是否当真水火不容,不可共存?”
吕夫子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扶了扶眼镜,严肃道:“《易传》有云:利者,义之和也。
可见,君子并非不言利,而是所言之利,必须合乎于义。
舍义取利,方为小人行径。”
“夫子说得极是。”
一月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那学生再问夫子,何为义?”
“义者,宜也。
行事之合宜者,谓之义。”
吕夫子答得滴水不漏。
“那么,”
一月的声音陡然清亮了几分,“我们姐妹,凭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为有需要的夫子、同窗提供便利,收取合理的报酬,此举是否合宜?”
吕夫子一滞。
“我们姐妹,将赚来的银钱,悉数捐出,开办女学,让城外数十名孤苦无依的女童有书可读,有衣可穿,此举是否合宜?”
“我们姐妹,通过此事,提前学习算术、记账、与人沟通、应对进退之法,为将来持家立业打下基础,此举是否合宜?”
一月一连三问,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整个学堂静得落针可闻。
吕夫子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他可以指责她们逐利,却无法否认她们所行之事,桩桩件件,都合乎情理,甚至称得上是善举。
看着吕夫子那张涨得通红的脸,一月再次深深一揖。
“夫子,学生姐妹从未因代购之事,耽误过任何一门课业。”
“我们所求之利,亦取之有道,用之有方。”
“我们甚至都是利用课余时间做的,”
“若此举在夫子眼中仍是小人行径,那我们姐妹,无话可说,甘愿受罚。”
说完,她便带着妹妹们,安静地退了下去。
这件事情很快就在书院传开了。
大多数夫子和学生,都站在了七姐妹这一边。
毕竟,她们不仅没有做错什么,反而做了一件大好事。
山长在听闻此事后,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做出任何表态。
但第二天,书院的公告栏上,却贴出了一张嘉奖令,表彰一月至七月七位同学,因捐资助学,品行高洁,特授予白鹿洞善童称号。
这无疑是给了吕夫子一记无声的耳光。
也为这件事,彻底定了性。
从此,再无人敢质疑她们的代购生意。
......
但,她们的生意动了一部分人的蛋糕。
在她们出现之前,青州城的胭脂水粉铺子,除了白露美妆店,就没有啥了。
他们或从外地贩来一些新奇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或通过各种旁门左道的渠道,囤积居奇,挣了不少钱。
其中,最恨她们的,便是一家名为金玉阁的铺子。
金玉阁的老板姓孙,人称孙老板。
此人年约四十,生得一对三角眼,下巴上留着一撮精明的山羊胡。
他见白露美妆店的生意火爆到令人发指,便动了歪心思。
他自己没有门路进店,就花重金雇佣了一批地痞闲人,每天去店门口排队抢购,或者从那些手气好抽中购买资格的普通人手中高价收购热门妆品。
然后,他将这些真货囤在自己的金玉阁里,价格翻上三五倍。
这门生意,一度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可白露七个女儿突然搞出了代购。
短短两个月,金玉阁的生意便一落千丈。
从前的门庭若市,变成了如今的门可罗雀。
眼看着库房里高价囤积的口红和粉底液即将砸在手里,孙老板气坏了。
他思来想去,心生一计歹毒的计策——既然无法在货源上竞争,那就在名誉上彻底搞垮她们!
孩子嘛,脸皮薄,最怕的就是污蔑和指责。
只要让白家小姐卖假货害人的流言传出去,代购生意就不能干了。
他很快就找到了城西一个叫刘三的泼皮。
此人是出了名的滚刀肉,最擅长的就是撒泼耍赖、颠倒黑白。
刘三很害怕,“白娘子毕竟是侯爷......那几位还是郡主......咱们民怎么能与官斗呢?”
孙老板笑了,“你说的对,咱们民不能与官斗,但是问题是白露又怎会管她的几个孩子呢?!”
“白娘子的意思,我多少也是揣摩出来了,她是想好好的锻炼几个孩子,所以这几个孩子出什么事的时候都是不能出手的......如果说几个孩子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才能出手,”
“但如果在做生意的时候......她们的手段没压得过咱们,那就是她们自己的事了,白娘子不会管,”
“再说......就算是管,到时候我们卷钱跑到别的地方去,她还能管吗?不能管了吧!”
刘三陷入了一阵沉思,“有道理啊!!!”
孙老板笑道,“更何况,咱家也不是丝毫没靠山!咱家官场上也有人!!”
孙老板许了他十两银子的重酬,又给了他一支事先动过手脚的口红。
那口红的膏体被他用劣质的猪油和有毒的朱砂混合物替换了一部分,不仅颜色怪异,气味也十分刺鼻。
一切准备就绪,孙老板躲在暗处,等待着好戏的上演。
这天下午,白鹿洞书院放学的钟声悠悠响起。
古朴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学子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出。
一月牵着七月,二月拉着六月,姐妹七人如往常一样,说说笑笑地走在人群中。
很快,一声凄厉的哭嚎声传来了。
“天理何在啊!黑心烂肝的白家女,卖假货害人啊!”
一个衣衫褴褛、形容猥琐的男人,如同离弦之箭般从街角冲了出来。
噗通一声,以一个极其夸张的姿势瘫倒在地,正好拦在了七姐妹的面前。
他正是刘三。
只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捶胸顿足,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那可怜的婆娘啊!就是信了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的话,从你们手上买了口红!”
“如今嘴巴肿得跟香肠一样,茶饭不思,都快没法见人了啊!”
他的哭嚎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书院门口人来人往,学生、家长、路过的行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刘三见观众已经到位,表演得更加卖力。
他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那支被动了手脚的口红,高高举起,展示给众人看。
“大家伙儿都来看看啊!就是这个!跟白露美妆店里的一模一样!可谁知道里面是些什么要人命的玩意儿!”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
“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狼崽子!仗着自己是白家的女儿,就敢这么草菅人命!赚这种昧良心的钱,就不怕遭天谴吗!”
众人懵逼了。
“怎么回事?白家的妆品不是向来以安全温和着称吗?”
“谁知道呢,这么大的生意,出一两件次品也难说......只是这后果也太严重了。”
“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这几个小姑娘平时文文静静的,没想到小小年纪就敢卖假货,这还了得!”
平日里最活泼的四月,此刻小脸涨得通红,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她想冲上去跟那个泼皮理论,却被身旁的三月一把拉住。
三月虽然也紧张得手心冒汗,对四月轻轻摇了摇头。
二月紧紧抿着嘴唇,护着几个妹妹。
而作为大姐的一月,迅速地镇定了下来。
她知道,此刻自己是所有妹妹的主心骨。
她环视了一圈......竟然看到了躲在远处茶楼二楼窗口......金玉阁的孙老板!
一瞬间,一月全明白了。
“大家静一静!”
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小女孩身上。
一月没有理会地上还在干嚎的刘三,而是转向围观的众人,朗声说道:“诸位乡邻,我白家自开办白露美妆店以来,一直将品质与安全奉为圭臬。”
“我娘亲常说,涂在脸上的东西,便是良心的试金石。”
“我们姐妹虽年纪小,但也深知此理,绝不敢拿白家的声誉开玩笑。”
她的语气诚恳,态度从容。
刘三见状,嚎得更凶了:“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事实就摆在眼前,你们还想狡辩不成?”
一月终于将目光转向了他,眼神清冷如水。
“这位大叔,你口口声声说,你妻子是用了从我们这里买的口红,才导致嘴唇红肿。
那么,我想请问,你可知我们姐妹是如何卖货的?”
刘三被问得一愣,支吾道:“我......我管你们怎么卖!反正东西就是从你们手上买的!”
“是吗?”
一月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向二月,“二妹,把我们的账本拿出来。”
“是,大姐。”
二月立刻从随身的小书包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牛皮封面账本。
一月接过账本,高高举起,让周围的人都能看清。
“诸位请看!我们姐妹做的每一笔生意,都有详细的记录!为了保证货品的质量与来源清晰,我们特地为我们所售卖的每一件商品,都制作了独一无二的编号!”
她翻开账本,指着上面清晰的字迹说道:“这个编号,如同我们每个人的身份文牒,是独一无二的!”
“它被用特制的墨水印在每一支口红、每一瓶粉底液的包装盒底部......”
”我们卖出的任何一件商品,都会在账本上记录下它的编号、售出时间、以及购买人的姓名!”
“一一对应,绝无错漏!”
此言一出,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声。
谁也没想到,几个小姑娘做生意,竟然做得如此精细缜密!
一月目光灼灼地盯着刘三,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
“这位大叔,你既然说口红是从我们这里买的,那么,请你报出你手中那支口红包装盒底部的编号!”
”只要你报得出来,我们立刻就能在账本上查到是何人、何时购买!”
“若当真查实是我们售出的商品出了问题,我们白家,定会负责到底,绝不推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