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缟素期在压抑与肃穆中悄然结束。
茜泾镇的联军营地,早已不复战时的紧张肃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淡淡的哀伤。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营地,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硝烟与泥土混合的复杂气味。
大部分轻伤的士兵和江湖武者已经陆续离去,他们或返回自己的门派,或回归故里,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些仍需休养的重伤员。
那些被小米儿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幸运儿,此刻正三三两两地坐在营帐外的空地上,晒着微弱的阳光,低声交谈着。
他们的脸上虽带着未愈的伤痕,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对未来的希冀。
而莫潇,在忙碌了整整三天三夜,将最后一炉丹药分发完毕后,终于卸下了肩上沉重的包袱。
他回到自己临时的营帐,简单洗漱了一下,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块干粮,又喝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肉汤。
那肉汤是柳昤双特意为他炖的,里面加了不少滋补的药材,暖乎乎的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他连日来的疲惫。
吃完饭,莫潇连衣服都没脱,便一头栽倒在简陋的床铺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睡。
他睡得极沉,眉头却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在为那些逝去的英灵而心痛。
营帐外,小米儿、宫愁和柳昤双三人静静地守着,谁也没有进去打扰。
小米儿靠在营帐的柱子上,怀里抱着他那只从不离身的白猫玩偶,小脸上满是倦意,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欣慰。
这几天的高强度治疗几乎耗尽了他的真气,此刻他也只想好好睡一觉,但他更担心莫潇。
宫愁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他背着手站在一旁,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如同一个尽职的护卫。
他知道莫潇这几天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此刻也不愿去打扰他的休息。
柳昤双则是最心疼莫潇的人。她看着营帐的门帘,眼中满是温柔与担忧。
她轻轻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心中默默祈祷着莫潇能睡个好觉,早日从悲伤和疲惫中走出来。
这一觉,莫潇睡了整整两天一夜。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日来积压在体内的疲惫和郁气一扫而空。
窗外的阳光透过营帐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缓缓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脆响。
“醒了?”
营帐的门帘被轻轻掀开,柳昤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走了进来,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嗯,睡了多久?”莫潇揉了揉眼睛,声音还有些沙哑。
“两天一夜了。”柳昤双将米粥递到莫潇手中,“小米儿和宫愁都很担心你,不过他们都没好意思进来。”
莫潇接过米粥,喝了一口,温热的米粥顺着喉咙滑下,让他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
“让他们担心了。”莫潇笑了笑,随即又想起了那些牺牲的英雄,笑容渐渐淡去。
柳昤双看出了莫潇心中的想法,她轻轻拍了拍莫潇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莫潇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米粥。
他知道柳昤双是在安慰他,但那些逝去的面孔,却依旧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吃完米粥,莫潇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起身走出了营帐。
小米儿和宫愁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聊天,看到莫潇出来,两人都立刻站起身。
“莫潇,你终于醒了!”
小米儿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谢谢你们。”
莫潇对两人抱了抱拳。
宫愁也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
“醒了就好,还有一件事等着你去做。”
“什么事?”
莫潇问道。
“汤将军一直在等你,他说等你醒了,让你去总厅一趟。”
宫愁说道。
莫潇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汤克宽找他的原因。他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过去。”
他告别了柳昤双和小米儿,转身朝着总厅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总厅,已经没有了战时的忙碌,显得有些空旷。
汤克宽正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书,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是莫潇,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放下手中的文书,站起身迎了上去。
“莫潇,你可算醒了!”
汤克宽拍了拍莫潇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赞赏,
“这几天辛苦你了,若不是你和小米儿,不知道还要有多少兄弟丧命。”
“大人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莫潇微微躬身说道。
汤克宽笑了笑,拉着莫潇走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下,然后说道:
“找你来,主要是为了《剑典》的事情。之前战事紧急,一直没来得及处理,现在终于可以了。”
莫潇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东西,递到汤克宽面前:
“将军,这是《剑典》的原稿,现在物归原主。”
汤克宽接过《剑典》原稿,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露出了里面泛黄的书页。
他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图谱,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和敬畏。
“好,好啊!”
汤克宽一连说了两个“好”字,然后将《剑典》原稿重新包裹好,郑重地收了起来,
“莫潇,你立了大功啊!不仅带领联军击溃了倭寇,还完好无损地将《剑典》交了回来,陛下若是知道了,定会重重奖赏你!”
莫潇却只是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将军,奖赏就不必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相比之下,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英雄,才更值得奖赏和铭记。”
汤克宽看着莫潇,眼中闪过一丝敬佩。
他知道莫潇心中还在为那些逝去的人而难过,也不再提奖赏的事情,只是叹了口气说道:
“你说得对,那些英雄都是好样的。我已经让人统计了他们的名单,一定会上报朝廷,为他们请功,让他们的事迹流传后世。”
莫潇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他看着汤克宽,心中却有些兴致缺缺。
他突然觉得,所谓的功名利禄,在那些鲜活的生命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汤克宽也看出了莫潇的兴致不高,他知道莫潇需要时间来调整心情,便说道:
“好了,你刚醒,也需要好好休息。
《剑典》的事情我会处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来找我。”
“多谢将军。”
莫潇站起身,对着汤克宽抱了抱拳,然后转身离开了总厅。
走出总厅,阳光有些刺眼,莫潇微微眯了眯眼睛。
营地中的人已经不多了,偶尔能看到几个士兵或弟子在走动。
他们看到莫潇,都纷纷停下脚步,朝着他露出了敬佩的目光,有的人甚至还对着他拱手行礼。
“莫大侠!”
“莫小友!”
一声声真挚的呼喊在莫潇耳边响起。
莫潇对着他们微微点头示意,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他能感受到这些人眼中的敬佩是发自内心的,心中也涌起了一丝暖流。
但这份暖流,很快就被心中的悲痛所淹没。
他没有停留,径直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回到营帐,柳昤双和小米儿正在等着他。
“怎么样?汤将军找你有什么事?”
柳昤双美艳无双的脸庞问道。
“没什么大事,就是把《剑典》交了回去。”
莫潇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小米儿好奇地问道:
“那汤将军有没有说要奖赏你啊?”
莫潇摇了摇头:
“我没要。相比之下,那些牺牲的英雄才更值得奖赏。”
柳昤双和小米儿都沉默了。他们知道莫潇的心情,也不再提这件事。
过了一会儿,莫潇开口说道:
“昤双,小米儿,我们来复盘一下这次的行动吧。
我总觉得,这次的倭寇之乱,背后似乎并不简单。”
柳昤双和小米儿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柳昤双说道:
“好,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从锦华澜观开始,就一直透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莫潇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
“首先,我们从锦华宗说起。锦华宗几年一次的锦华澜观,凭借着顾山之上的水龙卷异景筛选水上功夫足够从容的江湖武者。
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锦华宗为了选拔弟子或者拉拢人才而举办的活动。
但现在想来,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小米儿皱着眉头说道:
“你的意思是,锦华澜观其实是为了筛选能对抗倭寇的武者?”
“没错。”
莫潇点了点头,
“锦华宗位于江南水乡,水上功夫是他们的强项。
而倭寇大多是从海上而来,擅长水战。
锦华宗举办锦华澜观,名义上是选拔水上功夫好的武者,实际上很可能是在为对抗倭寇做准备。”
柳昤双也恍然大悟:
“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后来锦华宗出了问题,阴谋败露,被我们解决了。
而其他三宗,也就是长青门、境英门和澍葵派,为了继续对抗倭寇,才不得已举办了长歌剑宴和碑林洞天。
他们的目的,和锦华宗其实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筛选水性好的武者,组建一支能够对抗倭寇的水上力量。”
“正是如此。”
莫潇赞许地看了柳昤双一眼,
“所以,这其实是江湖和宫廷齐心协力共抗倭寇的一场大布局。
锦华宗是第一个棋子,可惜他们内部出了问题,没能完成任务。
而其他三宗,则接过了这个接力棒,继续为抗倭大业选拔人才。
我们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包括锦华澜观、长歌剑宴、碑林洞天,其实都是这个大布局中的一部分。”
小米儿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那些活动只是江湖上的例行公事呢,没想到背后竟然有这么大的阴谋。”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
莫潇纠正道,
“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对抗倭寇,守护家国,是正义的。
只不过,他们没有把真相告诉我们这些参与者,而是用一种我们更容易接受的方式,让我们参与到这场抗倭大业中来。”
柳昤双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比如,为什么长歌剑宴和碑林洞天的考核都那么严格,而且都侧重于水上功夫和实战能力。
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在为战争做准备。”
莫潇叹了口气:
“是啊,只可惜,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英雄,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在为一场更大的战争而战。”
营帐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柳昤双和小米儿都能感受到莫潇心中的悲痛和无奈。
他们也为那些逝去的英雄感到惋惜。
过了一会儿,小米儿开口说道:
“莫哥儿,虽然我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我们毕竟打赢了这场仗,击退了倭寇。
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莫潇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我们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中,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继续守护好我们的家国。
而且,我总觉得,倭寇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他们在海外的势力依旧庞大,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柳昤双和小米儿都坚定地看着莫潇:
“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莫潇看着两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有这样的朋友和爱人在身边,他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好,那我们就一起努力。”
莫潇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接下来,我们要应对的就是江湖内部的正魔之争了。”
………
就在莫潇三人在营帐中复盘此次行动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山西,江月楼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江月楼是山西境内一个颇有名气的江湖酒楼,平日里往来的都是些江湖人士。
而此刻,酒楼后院的空地上,一名白发冷冽的青年剑客正在练剑。
他身穿一袭白衣,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只是脸色过于苍白,眼神也冷得像冰。
他手中的长剑挥舞得虎虎生风,剑光闪烁,如同白雪纷飞。
每一招每一式都精准无比,充满了凌厉的杀意。
他练的是迎送剑法,这是一种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着无穷变化的剑法。
迎送剑法讲究的是“迎敌于外,送敌于内”,看似防守,实则暗藏杀机。
这名青年剑客正是凌云。
自从在碑林洞天被淘汰后,他就一直待在江月楼,没日没夜地修炼迎送剑法。
“呼——”
凌云猛地一剑刺出,剑尖直指前方的一棵大树,剑身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
随即,他收剑而立,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但眼神却依旧冰冷锐利。
“凌云,别练了,休息一下吧。”
一个粗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凌云转过头,看到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根蟠龙锤,脸上带着一丝担忧。
凌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秦化风走到凌云身边,递过一壶水:
“喝点水吧。你已经练了整整一天了,再这么练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凌云接过水壶,喝了一口,然后递给秦化风,语气平淡地问道:
“有什么消息吗?”
秦化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我刚刚得到消息,茜泾镇那边打赢了,倭寇主力被彻底击溃,潮皇宫也被剿灭了。”
凌云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
“知道了。”
秦化风看着凌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我还听说,这次抗倭,正魔两道联手了,莫潇莫大侠立了大功,现在在江湖上的声望极高。
而且,这次参与抗倭的武者,很多都是之前在锦华澜观、长歌剑宴和碑林洞天中脱颖而出的人。”
凌云的身体微微一僵,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提前淘汰了。
锦华澜观、长歌剑宴、碑林洞天……这些看似独立的活动,竟然都是为了选拔抗倭的人才。
而他,因为过往经历的原因,对魔门恨之入骨。
如果他参加了联军,一旦遇到魔门弟子,必然会大打出手,到时候只会破坏联军的团结。
为了整个联军的利益,主办方只能将他提前淘汰。
想明白了这一点,凌云的心中没有了不甘,反而多了一丝释然。
他知道,自己虽然被淘汰了,但那些被选拔出来的人,却用他们的生命守护了家国。
这就足够了。
秦化风看出了凌云心中的变化,他拍了拍凌云的肩膀:
“别想太多了。
虽然你没能参加抗倭,但你的实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而且,江湖之大,总有你施展才华的地方。”
凌云点了点头,他抬头望向南方,那是莫潇所在的方向。
他对着南方,遥遥举起手中的剑,仿佛在敬一杯酒。
“这一杯,敬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英雄。”
他的声音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酒楼,留下秦化风一个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与此同时,在西南的另一处地方,境英门内,也有一个身影在刻苦修炼。
境英门位于一座名为“境英山”的山峰上,门派内多以修炼外家功夫和重型兵器为主。
此刻,在境英山的后山,一名身穿粉色劲装的小身影正在练剑。
她看起来只有少女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手中拿着一把比她人还高的重剑,挥舞起来却毫不费力。
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千钧之力,将地上的石头劈得粉碎。
这名女子正是第五魂的女儿,第五云。
自从父亲第五魂在长歌剑宴之后就让她禁锢此地,
而门内师兄师姐总是三缄其口,故而她就一直待在后山,疯狂地修炼。
她或许明白父亲的苦心,父亲是不想她卷入那危险的战场,不想她有任何闪失。
但她心中的报国之意,却无处发泄。
“可恶!可恶!”
第五云一边劈砍着石头,一边嘴里骂骂咧咧,
“臭爹!坏爹!为什么不让我去抗倭!我也想为家国出力啊!”
第五云浑身真气彻底切碎身旁的乱石,一张俏脸满满皆是不忿却无能为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