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霜风卷着细雪掠过镇北将军府的飞檐,朱漆剥落的门楣在月光下泛着冷铁般的青灰。
周若芙攥着马车帘幔的指尖骤然收紧,绣着金线云纹的绸缎被捏出褶皱,就像此刻她翻涌的心绪。
\"郡主,慈济院的孩子们已经安全撤离...\"金钨的声音裹着寒气从车外传进来,玄色披风上的银线绣纹在月光下忽明忽暗,\"阿琪娜夫人已策马出城,往辽东去了。\"
她顿了顿,靴底碾碎积雪的脆响格外清晰,\"您猜的没错,卢夫人和鬼魅一起失踪了,都怪我失职,没有看紧她们。\"
车厢里飘来龙脑香混着药草的气息,周若芙按住剧烈疼痛的太阳穴。
素白中衣外披着的玄色斗篷下摆扫过青铜车辕,绣着暗纹的银线在月光下流转,如同凝固的星河。
当她踩着积雪落地时,那双嵌着珍珠的绣鞋突然打滑,险些跌倒。
将军府的朱漆大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洞开,门轴转动的声音像是从百年前传来。
周若芙踏上青石板的瞬间,积雪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她的目光扫过影壁上斑驳的麒麟浮雕,那些曾威风凛凛的神兽,此刻在月光下竟显得有些狰狞。
庭院里的古槐枝桠光秃秃的,像是无数枯瘦的手臂伸向夜空,几片未落尽的枯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穿过垂花门时,一阵阴风吹过,廊下悬挂的铜铃突然发出清脆的声响。
内堂的雕花槅扇虚掩着,暖黄的烛光透过冰裂纹窗纸洒在青砖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另一个幽灵在地面游走。
她在廊下驻足,看着自己的影子与廊柱上的盘龙浮雕重叠,恍惚间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小姐,老祖宗和老夫人已经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苍老的声音从月洞门后传来。拄着乌木拐杖的嬷嬷佝偻着背。
跨过门槛的刹那,周若芙的斗篷下摆扫过青铜香炉,惊起几缕盘旋的青烟。鎏金描彩的灵位在烛火中闪烁,\"穆\"字上的金粉在摇曳的光影里忽明忽暗。
老太君和老夫人跪坐在蒲团上,腰背挺得笔直,银簪上的东珠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冷光。
\"芙儿来了…\" 老太君的声音像浸了松烟墨,在静谧的祠堂里荡开细微的涟漪。
她膝头的跪垫磨得发亮,边缘处的丝线已经绽开,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周若芙望着灵位上那些陌生的名字,突然想起小时候听阿娘讲的故事:多少穆家男儿马革裹尸,护卫了南楚两百年。
三叩首的声响在空阔的祠堂里回荡,周若芙额头触地的瞬间,一滴烛泪恰好落在香案上,腾起一缕细白的烟。
周若芙感觉冰凉的青砖透过单薄的衣衫,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老太君布满皱纹的手轻抚她的肩头。
\"穆家列祖列宗在上...\" 老太君的声音突然发颤,“这是咱们穆家第十三代的曾孙媳妇,您们瞧瞧,我们穆家后继有人。”
老夫人用帕子按着眼角,烛光在她银白的鬓角跳跃,映得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通红。
周若芙抬头时,正看见老太君对着灵位方向露出笑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烛火的光,却有颗浑浊的泪顺着松弛的脸颊滑落,砸在跪垫上无声无息。
祠堂的穿堂风突然卷起,经幡在梁间猎猎作响,供桌上的香灰被吹得四处飘散。周若芙望着灵位上模糊的字迹,眼泪悄然落下。
将军府甚至比周若芙更早一刻钟接到前线的密报,镇北将军战死了,还无人收尸,那个守卫了南楚北境几十年的大英雄,此刻还躺在千里之外的荒原上,任由风雪掩埋。
老太君的指尖抚过香案上崭新的牌位,鎏金未干的\"穆御琦\"三个字在烛光下泛着刺目的光。
\"孩子,你记住这些灵位上的名字。\"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这些你未曾谋面的先人,会保佑你和驰儿早日团聚!\"
周若芙忍不住去抓住老太君的手,却触到一手的老茧,那些厚厚的茧子像是岁月刻下的碑文,记录着穆家几代人的荣耀与血泪。
\"我答应过北驰哥哥,一定会替他守好镇北将军府。老祖宗,老夫人,你们跟我走吧!\"
周若芙急切地说,\"我送你们去黔南,在那里和北驰汇合。\"
话音未落,老太君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当年我的夫君战死时,我抱着儿子在这祠堂跪了三天。\"
老太君的目光越过周若芙,望向远处的夜空,\"那时候我就知道,穆家的根就在这里。\"
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烛泪,却比月光更亮,\"现在我们老了,这把老骨头,正好给孙儿御琦当个路标——他要是回来,看见祠堂的灯还亮着,就知道家还在。\"
旁边的老夫人擦了擦眼泪,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环,暗红的血沁渗进青玉纹理,像朵永不凋零的梅。
\"孩子,这个玉环和你脖子上的玉佩是一对,\" 她的声音哽咽,\"是穆家家主和主母的信物,持玉者可号令整个镇北军。孩子,你婆母性子急,她说不相信我儿御琦已经战死了,说要亲自去寻,来不及与你话别……她还说驰儿就交给你了….\"
话音未落,周若芙已经泣不成声。
\"孩子,我知道你和驰儿筹谋的都是大事。\" 老夫人将玉环塞进她掌心,温度尚存的玉温润冰凉,\"你们怀揣的是天下,就放手去做,不用顾忌我们!\"
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我出身行伍,是个直肠子,不懂得算计谋划...\" 她的目光落在香案上的灵位。
“我知道,当年你祖父假死脱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他,反而觉得愧疚,我一个妇道人家除了有一身蛮力,什么都帮不到他,孩子,如果有一天,你再见到你的祖父,替我告诉他,我从未怪过他……\" 话音戛然而止,烛火在寂静中噼啪作响,周若芙无法言说,她隐隐觉得穆老将军应该是早已经出事了。
“唉,那孩子都随了我,像锯嘴的葫芦……苦了你这个好媳妇。”老太君对老夫人说道,语气中满是心疼与愧疚。
周若芙握紧手中的玉环,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的纹路,祠堂外的风雪越发猛烈,吹得窗纸沙沙作响,却吹不散这满室的凝重与悲壮。
老太君和老夫人一起抓住了周若芙的手,那是三双手的紧握,跨越了年龄与辈分,凝聚着家族的希望与传承。
“孩子,从这一刻起,镇北将军府的千斤重担,就压在了你的肩头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