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小鸥还未来得及回答，她的目光在不经意间扫过周围一圈红色血条，突然间，一种仿佛压抑已久的莫名愤怒涌上心头，骤然占据了她的意识。
她眸光一变，漆黑的瞳孔深处一刹闪过非人的凶戾血光，暗红虫纹从双臂迅速向上蔓延，几乎爬满她苍白的脸颊。
她发出一声短促嘶鸣，没有任何思考，纯粹遵循本能，化作一道裹挟着腥风与黏液的残影，猛地扑向最近的敌人。
她的速度太快，力量太强，虫甲覆盖的身体远超血肉之躯。
那术士的护体灵光如同纸糊般被她布满粘液的手撕开，惨叫声中，他的胸膛被瞬间刺穿。
血腥味刺激了所有人。
知七惊呼：“小鸥陷入了狂暴！”
“配合她。”双雨最先反应过来，“突出包围。”
海小鸥彻底化身战场绞肉机。
九转宗弟子引以为傲的术器攻击落在那层滑腻虫甲上，或被偏斜弹开，或被死死粘滞，威力十不存一。
而她如同节肢般诡异扭曲的反击动作，完全难以预测，带有强腐蚀性的利爪每次挥过，都呼起一片血雨腥风。
普通攻击打在她柔韧怪异的虫躯组织上，更是如同泥牛入海，效果微乎其微。
有这样一个强度超规格且无视攻击的人形怪物打头阵，玩家们压力骤减，士气大振，紧随她撕开的缺口，猛打猛冲。
院子里乱成一锅粥。
“快发信号！有怪物，求援！”
一个弟子绝望地大吼着捏碎了一枚玉符。
几乎在信号发出的瞬间，破空御风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九转宗弟子援兵如同潮水般涌向这片混乱的区域，战斗的规模与烈度再次升级。
在增援冲击下，玩家们相继阵亡，只剩下海小鸥凭借非人的躯体，生生撕开一条血路，一路冲杀，直抵前殿。
殿前空旷的广场上，两队人正在冰冷对峙。一队是反攻而来的无极宗和奇兽门之人，另一队是九转宗中人。
荆戈身着墨黑劲装，身影挺拔如松，她手中断岳戟斜指地面，一线鲜红正沿着雪亮锋刃缓缓滑落。
在她戟锋所指之处，是湛无咎。
他眼底莹白纹路正在不断重组又崩解，银链在他身周缠绕，不时化作点点凄清的光尘。
他本就身中虫毒，在荆戈凌厉的攻势下，败象已露。
海小鸥闯入这片凝滞的对峙空间，带着一路厮杀未散的暴戾气息。她的复眼转动，锁定了湛无咎。
就在这时，湛无咎微微侧过头，目光穿透萦绕雾气，落在她身上。
他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小鸥，不记得我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锐利的针，精准刺入海小鸥混乱狂暴的意识深处。
她的身体一颤，准备扑出的动作凝固在原地，一丝属于人的迷茫和挣扎艰难浮现，那毁灭性的攻击欲望竟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荆戈抓住湛无咎分神的刹那，断岳戟直指他心口，杀意凛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极寒旋风毫无征兆凭空卷起。
扶摇直上的淡青色冰晶瞬间将湛无咎裹挟其中，速度之快，连荆戈的杀招都扑了个空。
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从远处传来：“荆将军，今日就当没见过，如何？”
荆戈面色冷峻，听出了声音的主人：“危烬？”
“是我。后会有期。”
冰晶旋流骤然加速，化作一道流光，带着湛无咎消失不见。
荆戈冷哼一声：“还是这么卑鄙。”
百里外，僻静处，冰晶重现。
危烬现身，他看向湛无咎，语气中带着讥讽般的幸灾乐祸：“我还以为，你要一辈子窝在那处。没成想，你的老窝被端了，真是大快人心。”
“你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
“你的狼狈也是。”
面对他的奚落，湛无咎并未恼怒，只是平淡道：“这么多年，我始终差几分运气。”
“有个好消息。”危烬停顿一下，裁雪扇轻落掌心，“镇灵界碑裂缝扩大，快镇不住了。你不用炼那破丹了。”
血蛭丹，丹内孕先天阴煞，服之可窥地渊道，目瞳渐染霜纹，终见千窟之象。
湛无咎炼丹的目的便是为了进入灵族巢穴——千窟地渊，可听危烬此意，灵族很可能因封印松动主动出世。
湛无咎目光一凝：“怎会？”
“间接原因是，覆灵城新上任的蠢货以身试险。直接原因是——灵主。”
“怎么了？”
“事项绝密。”
“回去告诉我。”
危烬转身抬步，应得轻巧：“好。走吧。”
待到打斗声响渐息，穆民熙从断壁残垣中走出。
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曾经恢弘的药鼎房，此刻一片狼藉。
巨大的梁柱断裂倾倒，精美的雕饰化为齑粉，残砖断瓦堆积如山，却掩不住底下渗出的刺目暗红。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焦糊味和尘土味，刺骨的风刮得脸上生疼。
她孤零零站在废墟边缘，悲伤几乎将她没顶。
阿菡冰冷的尸体、游言杳无音信的绝望、这吃人宗门的残酷、还有刚刚那场毁天灭地的战斗——一切都像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无声滑落，她茫然四顾，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被遗弃在这片荒芜孤寂的废墟之上。
她深刻地感觉到，她在为自己的自大和任性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
“咳咳——救——命——”
一声断断续续的呼唤，艰难穿透风的呜咽，从她身后不远一处巨大石堆缝隙中传来。
穆民熙浑身一震，猛地回头，悲伤被暂时搁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惊悸和希望。
她循着声音，跌跌撞撞冲过去，双手扒开冰冷的碎石和断裂的木屑。
只见在那交错叠压的巨大梁柱和沉重瓦砾之下，赫然露出一双沾满血污和灰尘的手。
那双手正用尽力气颤巍巍向上举着，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重物，徒劳地抓挠着空气。
是活人，还有人活着！
穆民熙的心脏狂跳起来，她顾不上多想，也顾不上方才已被尖锐石块划破的双手，疯了一样扑到那堆废墟上，拼命地挖掘、搬抬。
“撑住！我来救你，撑住！”
她嘶哑地喊着，泪水再次涌出。
沉重的石块和木梁纹丝不动，她的力气显得如此渺小。
就在她心急如焚，几乎绝望时，瓦砾深处，一个熟悉又带着点戏谑的声音飘了出来。
“喂——你挖归挖，别——别光顾着上面，你压着我脚了，好——好沉啊。”
是游言！
穆民熙的动作猛地一僵，随即狂喜，又有种倍感荒谬的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这人居然还能开玩笑。
但这熟悉的语气，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些许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和绝望，她伤痕累累的手指仿佛重新注入了力量。
“你——你闭嘴！省点力气！”
穆民熙又气又急，吼了一句，手下挖掘的动作更加拼命，也更加小心，汗水浸透她的衣衫，混合着血水，滴落在瓦砾间。
终于，随着最后一块沉重的石板被奋力挪开，游言那张沾满灰尘、狼狈不堪却带着熟悉笑意的脸，暴露出来。
她身上压着不少碎石，一条腿确实被一根不算太粗的断木压着，但看起来并无大碍。
穆民熙看着这张脸，看着这双即使在灰土中也依旧明亮的眼睛，紧绷的心弦骤然断裂。
巨大的后怕、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有积压的悲伤、愧疚——所有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呼啸着几乎要将她冲垮。
她猛地扑上前去，不顾一切紧紧抱住了刚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游言，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哭腔。
“太好了——太好了，你没死——你没死！对不起——” 她语无伦次，眼泪汹涌而出，打湿了游言肩头。
游言被她抱得差点岔气，咳嗽了两声，但感受到怀中身体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她脸上的戏谑渐渐化开，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她轻轻拍了拍穆民熙的后背，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
“咳——轻点，勒死我了。早跟你说了，我可是术士。”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向上的弧度，“哪那么容易就死？”
玩家们陆续复活，但还在面临残留敌人的威胁。
就在她们准备迎接新一轮战斗时，视野突然剧烈震颤。
天穹失色，草木更颜。
原本清朗的天空被一层暗紫色浊云所覆盖，厚重得仿佛凝固污血。
云层低垂，遮天蔽日，将本该明媚的阳光过滤成一线病态的灰暗。
一道泛着幽青光亮的空间裂隙出现，横亘在九转宗主殿上方，像一道流淌着脓液的创口，源源不断喷薄出冰冷污秽的死气。
系统提示音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全新战斗副本——九转丧钟已上线。”
九转宗中弟子，全部异变为副本敌人，在此间经历生死循环，无尽刷新。
双雨查看一眼副本机制，沉稳清晰的声音在队伍频道里响起：“九转宗变成战斗副本了，无需硬耗。当务之急是先把我们救出来的女童们送回去，她们留在这里不安全。”
玩家们纷纷响应，冲破外围敌人稀薄的拦截圈，向着山下急速撤离，脱离副本。
傍霞城，依山而建，城墙高耸。
看见一群奇装异服满身血污的不速之客出现在城门口，还携带着一批狼狈女童，城卫军如临大敌，弓弩上弦，长枪如林。
“什么人？”
卫队长厉声喝问。
“我们是无极宗弟子。” 双雨上前一步，“九转宗拐掠童女，以血肉炼丹，用活人试药，恶行罄竹难书，已被我们捣毁。我们救出了这些孩子。她们大多应是附近村镇的，请协助核查身份，联系家人。孩子们受惊不小，需要妥善安置。”
她的话激起更大波澜。
九转宗？那可是统领傍霞城的术道宗门。若此事为真，那这个无极宗万万不能得罪，若此事为假，九转宗怪罪下来，那他们也万万承受不起。
守城士兵面面相觑，不敢怠慢，层层上报。
城主副手张青云亲自登上城门，一一扫过城外众人，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