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一脸震惊地瞪着库尔曼汗,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谏言竟然出自永远支持她的神明口中。
反抗军在完全攻占塔尔巴后,又耗时一个月攻下缅诺戈尔关口要塞。
自那以后,朝中便出现了“应抛却血脉歧视,进一步任用东凰支援兵,向东凰公主请求进一步调兵作为帝国撤兵的备用方案“”的谏言,且随着帝国开始大面积撤兵,就连曾经扶持达尔上位的保王派一党也开始纷纷发出类似的声音。
虽然达尔也明白北垣如今只能暂时依靠东凰,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帝国会抛弃北垣,更做不到向混了一半低贱的西方大陆血脉的明昭公主低下自己的头颅,所以便一直按下不表。
“为什么就连您也说这种话?”
“我……”
未等库尔曼汗出言辩解,达尔便接着追问道:“这是您用星盘推演出来的神谕吗?还是说,这只是您刚刚才得到的个人启示?”
纵使库尔曼汗如何自我贬低,认为自己并非和达尔站在一个水平线上的人,可正如达尔总是热切地描述的那样,她们两个是绑定在一起生长十几年的双生花,所以达尔可以轻易能看出库尔曼汗一言一行背后的发心。
即使戴上一层对阿拉木无所不能的幻想滤镜,达尔也还是又一次看穿了库尔曼汗。
库尔曼汗羞愧地轻声嗫嚅:“这……这只是我刚刚得到的启示而已,还未经星盘推演过,但我觉得有可以一试的价值。”
达尔轻笑一声,她为自己的敏捷聪慧而高兴,也找到了驳倒心中无比“尊敬”的库尔曼汗的理由。
“那么,就请您在这里,用星盘验证您的结论吧!假若当前时刻的星盘真的展现出东凰有可拉拢的价值,那我便愿意低下这颗头,向明昭公主发函,让她进宫。”
库尔曼汗慢吞吞地挪到属于自己的桌前,翻出星历表和此前她绘制的星盘图:“虽然星宿运动是有一定规律的,但我也无法确认历代库尔曼汗留下的星历表是否真的准确。”
“您在说什么呢?那可是历代库尔曼汗运用阿拉木的力量才悟到的发展规律,您怎么能自己否定它的存在呢?”
“是,是……”
库尔曼汗讪笑着,纵容达尔挤在她的怀里,仿佛刚刚二人的冲突从未发生,回到了从小到大二人间遵循的相处模式。
她展开宣纸,力透纸背,洋洋洒洒地用达尔看不懂的术式铺满纸面,一个时辰过去,星宿的变化伴着星盘跃然纸上——
“代表北垣的太微垣五帝座的光芒变得愈发黯淡,叛火发源于玄枵,逐步蔓延至星野——但破局点也位于玄枵。”
达尔耳濡目染,也多少能理解:“您的意思果然还是……要派兵前往旧阿贝德城北部寻找、捣毁敌军的后勤补给吗?”
“除此之外,玄武之象下属星宿有一部分被迷雾遮蔽,让人难以预测,但……现在和以往不同的是,天市垣宗位隐有闪烁。”
“这意味着什么?”
库尔曼汗定了定神,她不敢相信星盘卜算的结果竟然和她的意见完全一致——这让她在一瞬间产生了自己当真有治国才略的错觉。
“这说明,代表天市垣的东凰可能正在举棋不定,或许她们也在考量撤兵一事……天市垣虽未曾干扰过太微垣的星系变动,但即使是无害的微风,也是有必要争取一下的。”
达尔仍不死心,徒劳地做着最后的挣扎:“可是,明明上个星期您还不是这么说的。‘东凰是无害的微风,不会对北垣的战局造成任何影响’这一点不也是您一直强调的吗?”
“是我的错,对不起,达尔。”
达尔的脸顿时皱成一团——她的库尔曼汗总是如此温柔,每当她意图释放自己的任性、责怪库尔曼汗时,对方总是不做任何辩驳,如温和月光般包容她。
明明她没有任何错,却总是把别人的罪愆归到自己头上。
果然是阿拉木的转世,实在是过于慈悲。
每每面对库尔曼汗,达尔都生不起气,她所有的怒意和怨怼总在看见对方的自责时消散。
“……既然这是您的神谕,当前星盘的推演结果也验证了您是何等正确,那么,我会下令允准那个混血种进宫。只是,我实在不想再和毫无见地的杂种多说一句话。”
“那么,就由我来负责与她详谈吧。”库尔曼汗嘴里说着温和的话,眼中却无一点笑意,“达尔不想做的事情,就由我来完成吧——我们之间不就是这种关系吗?”
达尔究竟想要从她这里获得什么?她倒映在达尔那双澄澈眼睛里的形象究竟是什么?
在达尔于她额上落下一吻、喜笑颜开地离开房间后的长达半个时辰,这两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库尔曼汗的心头。
拥抱、亲吻、顺从、纵容——倘若满足上述四个条件,便足以证明她们于彼此而言是特殊的,那么,为何她在达尔心满意足时反倒倍感空虚呢?
库尔曼汗不敢想,也不能想。
她拼命念着自己是伟大的救世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注,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刚绘制的星盘图上,将“想让达尔看到面罩之下丑陋的她”这一欲求狠狠压下。
她轻抚图上的重重迷雾——虽然她能基本读懂星辰给予她的启示,但唯独不明白,玄武星宿被迷雾遮蔽的部分究竟意味着什么。
“呀,您在吗?库尔曼汗大人。”
这是对库尔曼汗而言过于熟悉的声音——每个星期的休息日,索菲特总会在这个时辰叩着小窗的边缘。
“索菲特巫师,我在。”
她走到小窗的另一侧,像对自己的门徒一样,和索菲特隔着一道纱帘。
“今天又有什么事吗?其实你根本就没什么烦恼和水逆——不如说,除了‘如何能让自己更长寿一点’以外,你压根不在乎别的事吧?”
索菲特眉中带笑,用手指敲两下小窗边缘:“不愧是库尔曼汗大人,连我的命途、始末都能看穿。可您又是否已经看清您的星盘呢?”
库尔曼汗一时没能理解索菲特意在何处,索菲特倒也不故弄玄虚,直接点出:“——白虎之象下属的三颗星宿被迷雾荫蔽,可重重星云依旧无法掩盖那三颗星宿所散发出的凶芒。”
“你怎么能看到迷雾下的凶光?”
索菲特咧嘴一笑:“这个嘛……您只需再往前翻翻百年前的星历表就知道了。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虽然依靠东凰的助力未尝不可,但东凰兵可无法应对敌军手上被掩埋的三把凶器。”
说到这里,索菲特再一次掀开帘帐,看着小窗对面怯生生的散发女子,将一沓纸放在对方手上。
“凑巧的是,前段时间萨沙联合王国似乎终于开发出针对这些凶器的特化武器,为了重创反抗军,您想不想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