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权力的时间越久,对于一些本质就看的越透,这片土地上演的,不过是权力与欲望的循环博弈,历史在轮回中不断重复。
有些事如果不解决,那就会成为极难处置的顽疾。
士族阀阅,豪族郡强等特权群体,是有着极深的门户观念的,这不是简单的以族产,土地,财富来衡量的,在这背后是有一整套体系及逻辑支撑的,礼法,举荐,联姻,名望等联合加持下,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利益脉络。
即便在这过程中,有一些群体被铲除,被打压,但只要这个根基依然存在,就会有新的群体填补上。
想要解决这些,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教育资源是奢侈的,毕竟这是一块敲门砖,唯有掌握一定学识,才能参与到这套游戏规则中。
但这只是表面。
真正奢侈的,是不为人所知的。
曹昂是知道这脉络运转的,汉末这一模式的根,是能追溯到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这使过去那套模式,逐步随时间推移,大局变化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察举制、经学传家的结合体。
而当大庄园经济模式,二重君主制逐步成型,并根据东汉特有的政治斗争滋养,使得这套模式深深扎进这片土地。
可这还不算完呢。
待到九品中正制孕育而出,一个可怕且绝望的时代就到来了,这个时代形成特有的垄断方式。
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
纵使在寒门庶族中,有能力超群,才华夺目之辈,有这套体系及框架在,终其一生也难有突破。
至于黎庶,那就想都别想,这跟他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在那些特权群体的眼里,不过是生产资料罢了。
哪怕科举制在隋唐时期出现,可却没有动摇这一模式的根基,因为在这一时期下的科举制度,是需要有举荐的,而这项权力依旧被门阀士族所把持,一切都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的表现罢了。
直到一个人干了一件事,一段极为动荡混乱的时期在这片土地上根植,才使这一模式的根基被彻底动摇。
由此进入到下一时期,尽管在此时期依旧有很多不好的,甚至还演变出一个新的特权群体,形成另一种观念,即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但对于曹昂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他想在今下这个乱世纷争中,缩短并终结现行的模式,不叫门阀垄断在这片土地出现,使除了士族阀阅、豪族群强等特权群体外,那些寒门庶族子弟,甚至是黎庶子弟,都有向上晋升的希望!!
这将是曹昂为之而奋斗终生的事业之一。
想要实现这些,不能只从教育层面着手,更要在政治、军事等层面布局,唯有这样才有可能重塑权力框架,使想推动的部署及谋划,有机会在这片土地上落地生根。
“某不止想要孙伯符难受,更想叫他那些追随者,转变派,特别是在其治下的诸族全都难受!!”
柴桑大营。
细雨绵绵。
曹昂举着油纸伞,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意味深长的讲着一番话,“战争向来是政治的延续,这世间出现的仗,没有一场是没有目的爆发的,无一例外都是在政治层面,无法达到满意的目的,所以才促成了战争的出现。”
“就像被世人所熟知的黄巾之乱,这场叛乱波及州郡之多,死伤之巨,可以说是极为罕见的,而这一切,都归咎于张角他们有野心,但你们可知,在这场叛乱爆发下,是有着众多群体暗中支持的,其中不乏一些豪族郡强,甚至是士族,你们可知其中缘由?”
同样举伞而立的曹植、曹冲、曹震、曹演等一行人,包括典满、许仪在内,在听到这些话时,他们的脸上皆露出惊愕之色。
“党锢是其中一个原因。”
见众人迟迟不言,曹昂转身看了他们一眼,随即才道:“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有一些人想借着此次叛乱,从而达到对中枢、地方权力洗牌的目的,只可惜在这其中,有很多人玩脱了。”
“他们低估了灾害带来的威力,更低估了被压榨很久的黎庶,所迸发出的威力,以至很多人在这场动乱下被破族灭家,而这也导致乱世的加速降临。”
“这人啊,永远都是记吃不记打的,后续出现的董卓乱雒,讨董之战,无不是诠释了这一点啊。”
讲到这里,曹昂握着伞的手紧攥,在他的眼眸深处掠过一道寒芒。
对于宗族势力,他肯定是要打击的。
特别是出身高的,就更要打击了。
因为这些出身的子弟,他们所受教育,就注定在遇到事情抉择时,必然会先考虑宗族利益,其次才会是别的。
在这一时期,甚至是很长一段岁月,这片土地是没有家国情怀这一意识形态的,他们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家族至上,个人其次,最后才是这个天下怎样,当然在这一过程中,也涌现出很多可歌可泣的忠义之士,但那终究是少数存在。
曹昂希望用自己的方式,能够在这片土地上,根植家国情怀这一意识形态,以能在无形中修筑一道万里长城!!
只有这样,他所构想的那套体系,尤其是以这片土地为根,以海外之地为屏,所形成的汉文化圈,才能真正的扎根运转起来。
“大兄,要是这样的话,那父……”在曹昂想这些时,曹冲的声音响起,可讲着讲着曹冲却停了下来。
因为自家大兄讲的这些太惊世骇俗了。
这要是传扬出去,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仓舒想说的,某懂。”
对曹冲的犹豫,曹昂如何会不知,“在大势降临之际,个人意志的改变,是微乎其微的,至少在那个时候,父亲是没有能力改变这些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父亲已有能力改变很多,而这点,是很多人都不及父亲的原因所在。”
“某也好,汝等也罢,其实是幸运的,因为有父亲在先前的奋斗,博弈,厮杀,才使一切都在改变下。”
“父亲所承受的压力,甚至是绝望,远比我等要多的太多了。”
“过去,我等都小,对于很多事都看得不够透彻,但现在我等大了,对这是非有了自己的辨别。”
“所以,我等要做力所能及的事,某现在是先走一步,毕竟某比你们年长,等到你们及冠了,也要紧跟在这条路上。”
曹植、曹冲他们相视一眼,脸上露出各异的神色。
看了眼他们露出的神色,曹昂没有说什么。
他选择走的这条路,注定是一条充满曲折的路,所以他要找寻志同道合的人同行,当然在这过程中,会有中途下车的,或者是掉队的,对此曹昂不会有什么别的情绪,他会持续不断地挑选人上来。
不过在这条路上,他希望曹氏、夏侯、丁家三族子弟,会坚定不移的跟随在自己身后,以为自己排忧解难。
因为他们是至亲!!
如果在这件事上,连至亲都不愿跟随的话,那么曹昂就注定无法成功,所以趁着他们还小时,有些观念尚未固定前,给他们有针对的灌输一些观念,以叫他们能够理解自己所想的种种。
“难怪大兄在柴桑,不急着速胜孙伯符。”
也是在此等态势下,曹冲的声音再度响起,“大兄是想降下威,以叫孙伯符,还有更多的人,这不止局限于江东,还有别的地方,都知道我曹氏军威浩荡!!”
“哈哈!!!”
曹昂的笑声响起,看着比自己低不少的曹冲,他的心底生出欣慰,更涌出激动,因为有人懂他,而这些想法,眼下只能对自家人讲起,倒不是不信任别人,实则是他的这套理念对于这个时代太惊世骇俗了。
权力一旦要进行洗牌,这所波及到的是极为广泛的,在如今这种特殊境遇下,曹昂不希望因为他想的种种,以至内部出现不必要的动荡,毕竟今下只是有一统的希望,尚未完成真正的一统,很多事情不到时候是不能提前道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