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感不再，第二壶茶正好斟上。
阿火无奈地将茶壶与茶点收起，孟璃一挥袖，船消失，他们已经离开阵法，面前果然是一口棺材。
陆陆续续地，有满身脏污的人出现在他们身后，带来一股腐臭的腥味儿。
阿火将春小片重新还到景里的怀里，表情看起来有些遗憾。
离开前，他贴近景里的耳边，用气音道：“尽快，他越来越虚弱了。”
话落，不等景里反应过来，他已经退出了好几米远，与从阵法中出来的凌霄宗门弟子相聚。
看来阿火是不能与他们共赴主阵了。
缥缈山的弟子这时也一身狼狈地出来了，景里看见了之前遇到过的小缥，小缥也看见了他。
但这次他吸取了教训，没再吭声，只是不耐地撅了噘嘴，给自己施展了个清洁符，便也不管自己的同门，朝着一个方向离去。
景里想的则是，这人居然还没死。
另一边，凌霄宗的人跟随阿火也离开，期间也有其他修士来棺材前看了看，大概是想从中分一杯羹。
孟璃和景里就在旁边看着，也不介意，反正这些人也只能败兴而归。
没过一会儿，这处阵法前便没了人。
景里没有直接上前收掉阵眼，想着该用什么方法说服孟璃和他一起等一会儿，好按照6058所说进入主阵。
孟璃却是没有多问，只是看着他，像是一个愿意放手让学生做尝试的开明老师。
景里心里先过不去了，解释说是自己发现了一些规律，想做一些尝试。
孟璃自然没有阻止，二人就这样，一起等待着，卡着阵法变换的间隙，景里飞快收起了棺材。
一开始，眼前的场景并无任何变化。
就在孟璃和景里都在怀疑自己失败了的时候，眼前的黑色逐渐淡去。
与进入小阵法的感觉并不相同，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黑暗的淡去，以及四周的场景逐渐浮现。
这里是灵傀仙居的残骸。
没有任何依据，但这个想法就这么钻进了景里的脑海。
他们此刻进入的“阵法”，或者也可以是，是空间，也并不亮堂。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身上，正是那种打伞觉得多余，不打伞又会淋湿的程度。
这样的天气将周围都染成了水墨色彩，似乎容不下一点点活泼的鲜亮。
这街景景里倒不觉得太过陌生，因为与他作为舞者时“乘船”经过的那条街道十分相似。
只是这次没有了那些百姓，也没有伫立在两侧的矩形傀儡。
房屋很高，屋门也被同比例拉高，几乎能容三个景里叠着进去了。
作为舞者时他在船上，对此感觉没有那么强烈，站在地上时，才真正因为这不合比例的熟悉事物而心生惶恐。
当然，这惶恐也仅仅是一瞬间的无意识反应罢了。
景里在系统里给6058发了消息，告知他们自己与孟璃已经脱离循环的事。
那边迟迟没有回应。
事实上，6058那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来消息了，景里还注意到“位移”相关道具卡片有所消耗。
也就是说，6058他们很大概率在进行躲藏。
从景里与孟璃二人脱离循环小阵来到此处的状态来看，这个地方并不会将人随机丢到某个位置。
但是假如陆明光在6058身边，又怎么会落入这样需要用道具躲藏的境地？
景里有些担心起来。
“仙子，你能联系到陆当家吗？”
孟璃看了他一眼，脚步不停，反问道：“你也联系不上吗？”
她用了“也”，眼含深意，却并不点破。
意思是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但并不在意。
景里被看穿，略微尴尬，也知道事情紧急，并未拖沓，直截了当地摇摇头，也算是承认了自己有其他的联系陆明光和6058的方法。
孟璃微微抬手，指向前方。
只见她指尖所向的远方， 黑漆漆的多层建筑在雨幕之中若隐若现，神秘、庄严，还隐隐带着些不祥的气息。
虽然看得不算清晰，但景知道，那就是他曾经作为舞者时看见并进去的大殿。
之前所见是灵傀仙居的残影，现在所见是灵傀万葬冢的残骸。
在景里怔愣之际，孟璃再次开口：
\"但也可以说，我们已经在阵里了。\"
景里有些不明白地看她，她难得地露出一个笑来。
\"之前所见均为受阵法构建的幻象，虽然在福地之中，幻境也成了某种'真实'。\"
\"此刻我们却在某种真实里。\"
她一边说，目光一边慢慢扫过街道、房屋、甚至磨损与深深浅浅的痕迹。
\"你不觉得这里很熟悉吗？小锦鲤？我所言并非景色。\"
景里闻言，干脆闭上了眼睛。
抛开视觉带来的影响，他立刻理解了孟璃所说的熟悉指的是什么。
是那种死亡的感觉。
场景中虽然下着雨，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雨落在身上，以及逐渐失温的过程。
然而，除了逐渐明显的冰冷，景里竟然感觉不到周围有任何东西。
包括就在他身边的孟璃，包括就在他怀里的春小片。
失温速度过快，即便灵力护体也没有用，这一点与雪原中的冷相似。
也正是因为这种相似，更让这雨显得古怪。
担心怀里虚弱的春小片，景里从系统里取了两把油纸伞，自己撑一把，给了孟璃一把。
伞一撑开，景里立刻发现，雨声也很奇怪。
雨点落在不同的物体上，发出的声音也是不一样的。
但是这雨声却不一样。
落在伞上的雨声，与落在地面上的雨声，是一模一样的。
太整齐了，整齐得像是某种劣质模拟器模拟出来的，只有一种频率的声音。
并且，在景里认认真真去听的时候，很快便有一种类似于犯困的感觉袭来。
说是类似，是因为这种\"犯困\"感似乎是直接作用于灵魂之上的。
这一片空间，正如同雪原夜间的结界那样，在攫取他的灵魂。
景里立刻睁眼，在确定孟璃仍然在他身边，春小片仍然在他怀里时，他才如蒙大赦般呼出一口气。
呼出的气也好像没有温度般。
“往生铃”三个字恰在此时钻进景里脑中，又恰好地在一闪而逝之前被景里捕捉到。
传说中，往生铃是灵傀万葬冢存在的关键法器。
能让活人往生，死人新生。
此前雪原中生与死的交界，换到此处又何尝不是呢？
没有人离开循环小阵前，活人是小阵的养料，离开循环小阵后，活人仍然是这份养料。
不过供养的对象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在此前的小阵中，活人、魂魄所供养的是傀儡，更为直观的傀儡。
而这些小阵所汲取的灵魂之力，供养的也是傀儡，但却是传说中国师用整个国家炼制而成的“傀儡”。
这就如孟璃所说，他们没有进入阵中，但也可以说就在阵里。
因为这处阵法并不再是一个幻境。
但整个灵傀仙居，也即现在的灵傀万葬冢，都在往生铃为阵眼的阵法辐射之中。
整个福地都是傀儡。
他们就在傀儡之中。
景里喉结轻轻滚动，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再一次支撑起能量屏障，尝试让自己更加清醒。
“仙子，我们想要真正进入阵中，难道也要‘死去’吗？”
孟璃投来一个眼神，其中有些许赞赏。
不过很快消失，就像她先前那抹微笑一样短暂。
但足以向景里传达“展开说说”的意思。
景里整理了一下思绪：“这里和雪山不一样，那时候活着的我们在活着的雪山上，死去的修士在死去的结界里，但现在，活着的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死’的，如果想要进入‘活’的地方，按道理，我们也该‘死’去。”
这也正契合了往生铃颠倒生死的特质。
孟璃点了点头：“还记得在凌霄城城主府发生了何事吗？”
景里当然记得。
孟璃给他变了一套浮夸勾人风格的衣服，后来还被阿火调戏了。他们穿着这种这种风格的衣服，跟着两个人皮怪物一样的下人进入了一处大殿，而后被要求服下了一枚名为捏海潮音的珠子，又被带到粉色池子前面，之后便是辣眼睛的画面。
孟璃用纸人骗了过去，两人却因为体质特殊被选中，见到了城主真容。
很快，城主就和孟璃打了起来，从画里打到了画外……
等等！
“那幅画？”
孟璃矜持地点了点头。
“若往生铃此阵真成，生死两面也应有得以转换的契机或者载体，正如那幅画一般。然，传说中那些事不可尽信，暂且不提，事实是，灵傀仙居已覆灭，我们此时之所在，具体来说，仍只是承载天地之力的一抹残影。”
她一口气说了太多话，适时顿了顿，才继续道。
“残影之中，转换的契机兴许不如那画一般鲜明，却也不必太过遵从所谓‘生死’的规则。简而言之，兴许就如此前那些小阵一般，我们不知如何便进去了。”
孟璃的声音很好听，当她不刻意用蛊惑人心的语调时，像是水滴落入清泉一般，让人神清气爽。
她虽然没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却依然让景里觉得心安。
至少就她的意思来看，他们二人不用真的死了才能获得生机。
在真的进入所谓主阵之前，景里和孟璃的想法出奇的一致——尽可能将灵傀仙居，或者说，现在的灵傀万葬冢，逛一逛，收集一些信息。
他们默契地将此前在阵法中见过的主殿放在了最后，而后一一将阵法中出现过的具体场景都快速走了一遍。
曾经的灵傀仙居并非一个很大的国家，与一个大一些的城池差不太多。
威严的城门将其分为了城内与城外两个部分，城外隐隐能看见几片屋顶，那里已经在福地的作用下演变为他们此前经过的九个阵法，不过如今只剩下一个了。
这几片屋顶被迷雾遮掩，两人身上都带有能用的工具，不是不能过去，只是没有太大的必要。
九个小楼往里，在迷雾尚且不那么浓郁，足以人看清画面之处，是一大片蒙了一层薄霜的平地，几乎与雾气融为一体。
但仔细看的话，便能发现这里的地并未完全平整，而是一块又一块，分割得规规整整。
“墓地”周围用了某种方法进行降温，可能是为了保存肉体，也可能是保存魂魄的别样手段。
让景里一下子就想到了他们刚刚离开的雪山。
这里应该就是之前离开阵法时看到的“墓地”，不过远没有阵法中看起来那么恐，此前在阵法中见过的守坟人、哭坟娃、守陵婢自然也是不会有的。
此外，这里没有墓碑，或许是因为这里的人并不认为他们已经死去，而是终会以另一种方式活过来。
“墓地”之后，是与其他城市很相似的大片村庄。
得益于灵傀仙居机械傀儡术的发达，景里已经能在这里看出一些“现代化”的痕迹，比如他们有专门用于耕种和收割的异形傀儡，算是属于这个国家的一体机。
乡村的屋子与城内的屋子只在格局上有所区别，材质并没有太大差异，尤其是那异常宽、高的门，黑洞洞得像是能把人吃掉。
乡村之后，路也更为平坦起来，他们回到了刚才所在的街道，这条街道是城内的主干道，沿着它往前，便能抵达
他们又去了让景里一直有些在意的后巷街。
哪怕是从现在的破败里，也能看出后巷街在当初的灵傀仙居中是怎样的存在。
后巷街其实并非是想象中的一整条街道，反而是一些特定的“店铺”聚集的地方。
说是聚集，却又分散，在这样一条脏兮兮的、晒不到太阳的位置，一簇一簇躲藏着。
景里看见了此前他见到过的胭脂铺、巫医摆摊的位置，以及那个巨大乞丐躲藏的位置。
铺子的招牌还规规矩矩的挂着，或许是因为经年累月的雨水冲刷，看起来还挺新的。
景里往里看了一眼，疑似木头制作的柜子上拥挤地摆着一些瓶瓶罐罐，不曾落灰，好像到了此前阵法中的夜里，铺子的主人便会回来再度为它点灯。
只是铺子并没有从外面看起来那么大，这一点也让人在意。
不过他们都没有选择进去查看。
一来，在福地里，这种不太必要的好奇心最好不要有，就像6058说的，不作死就不会死。二来，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