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两眼放光，抓起里面的青铜部件便塞进口中。
坚硬的部件在乞丐口中像是饼干，牙齿与青铜碰撞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咯声，但乞丐吃得很香，口水直流。
就算早就想到了会有这种场面，景里仍然被震撼得背后直发凉。
乞丐坐在地上，却依旧壮实得像是一座小山，站起来时估计有两米。
他的头发已经打结，胡子也很长，看不出面容。
身上的衣服已经不合身了，露出他腰上的一团肥肉，同样也是黑乎乎的。
他是靠着这些机械残骸把自己喂得这么胖的？
景里觉得不可思议。
下一秒，他看到了什么，慌忙扯了扯孟璃的袖子。
“他的领口。”
“嗯。”孟璃点头，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是皇室的人。”
乞丐的领口虽然同样破烂、肮脏，却还是能看出来其形态与纹路。
与此前见过的普通居民或圆或方的领口不同，乞丐的领口是V型的，且有里外两层，有类似于衬衣与西装外套，只是材质并不相同。
领口的由金属质感的某物封边，其下隐约能从脏污中看出某个古怪的图腾。
这个图腾曾出现在宫殿之上，也曾出现在景里作为舞者的那个阵法之中，国师的身上，以及，那个傀儡小孩儿的衣袍上。
也正是因为景里与那个小孩儿相处过很久，孟璃和国师打过一架，这才能确认，这个乞丐来自皇室。
皇室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成为以傀儡残肢为食得乞丐？
景里觉得有些头痛。
他之前觉得这个乞丐很关键，就是从此前在阵法中扮演乞丐但最后疯了的修士口中推测出了什么。
当初他想，乞丐能够吃掉傀儡，说明乞丐是克制傀儡的，如果在主阵中遇到了危险，那在乞丐这里一定能得到庇护。
所以景里才会这样提醒6058.
春小片刚才说这里很安全，其实也侧面印证了景里的想法。
但亲眼所见的冲击、对乞丐曾经身份的猜测、傀儡残骸的独特性，都让景里觉得有些过载。
之前的信息还没有理清，又有了新的线索，那种似乎已经了解了这里的一切，却又总有什么蒙着雾的感觉，的确不太好。
“外面的胭脂铺，地下的东西是被他吃掉了吗？”
景里尝试通过提问来梳理自己的想法。
但孟璃并未回答，她拧着眉，思路应该也卡在了某个地方。
景里没有烦她，颠了颠怀里的春小片。
春小片也无奈地摇摇头，小声道：“我不知道外面的事，我在里面。”
景里干脆顺着春小片，更换突破口：“你能感受到你的位置吗？”
春小片再次摇头：“我就在这里，这里，所有的这里。”
他现在太小了，话说得不那么明白，但是景里也懂了，叹了口气。
春小片的另一部分在阵眼中，所以另一部分的春小片在这个阵法中无处不在。
通过春小片寻找阵眼，这一条路是走不通了。
正当这时，6058那边终于有了回音。
【6058：小鱼，不用担心，我们没什么事。】
【6058：你们在阵法里要小心，不要原住民发现，一旦被发现，不仅会被原住民同化，还会被傀儡追。】
【6058：你说的是对的，在乞丐身边时安全的，不过他的庇护有条件，需要给他足够的可用的傀儡零件，不然他会崩溃，然后将人从安全区丢出去。】
景里松了一口气，看来6058使用道具卡并非因为陆明光失去战斗力，而是以最简单的办法回到乞丐的庇护所罢了。
6058也在乞丐附近，说明他们虽然同在阵法里，却并不一定在同一个时空切片，即使找他们要到定位，自己与孟璃也无法赶过去。
景里暂时放弃了汇合的想法，转而问：【你们找到阵眼了吗？】
【6058：没有找到，但是小明说他已经有感应了，但这是被原住民发现后才有的发现。】
【6058：保险起见，你们先按兵不动，按照之前循环小阵的规律，阵眼一定不是只有被发现后才能被发现。】
【6058：你们肯定也发现了，这个主阵是多层的，既然如此，不能排除阵眼要多方使力才能显现的可能性。】
【6058：有发现告诉我，笨蛋，注意安全。】
他那边应该只是获得了极为短暂的安全时刻，这句话说完，便不再有回音。
景里思索了一下6058说的话。
阵法是多层的，这与他和孟璃之前的推测差不多，不过他们之前以为阵法只有两面，即主殿内与主殿外。
但通过6058的实证，被原住民发现闯入者身份后，他们会进入阵法的更深一层，这时候他们对阵眼的感受更加明显。
有点像是阵法对外来者的排斥。
结合春小片说他不知道外面的事，景里在脑中将这个阵法模拟为了一颗果子。
最开始空空荡荡的灵傀仙居是类似于果皮的位置，在春小片的感知之外。
现在他们所在的是果子的果肉位置，非常安全，却并未靠近核心。
6058他们所在是果核，准确的说，是果核的外层，所以他们能感受到阵眼，却没有办法确定，并且受到了坚硬果核的阻挠。
如此来看，留在“果肉”的位置能使的力很少，唯一不同的在于，他们可以获得更多的信息。
所以他们的优势就在于，可以通过信息的收集，了解灵傀仙居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这样可以找到“果核”的弱点，从而接近真正的阵眼。
以及，弄清楚他们之前收集到的小阵的阵眼都有些什么作用。
想清楚这些，景里抬起头，见孟璃也正看着他、
孟璃做了个手势，景里便抱着孟璃再次闪到了之前他们换衣服的那个小角落。
景里怕被发现，特意谨慎地用上传音符，告诉孟璃自己刚才联系上了6058，以及对方提供了原住民的线索。
孟璃点头，也传音道：“我应该已经知晓此处发生了什么了。”
景里心中一震，眼睛发亮。
孟璃也不卖关子：“刚才亲眼看见这里的国民，我才发现，无论是传说，或是我们的推测里，我们都遗漏了一点线索，战争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景里之前推测过，认为这场战争始于灵傀仙居内乱，内乱的原因在于是否让人与傀儡完全融合。这一点在后巷街这里其实可以得到印证。
但孟璃却提出了质疑。
质疑，却并非全盘否定。
“无论传说，或是我们所见，都证明了一点，最初的神魂傀儡，用的是‘敌军’的俘虏，假如战争始于对神魂傀儡争议的内乱，那敌军从何而来呢？”
景里愣了愣，他确实忽略了这一点。
因为阵法残影中对战争的厌恶是真的，对战士们的怀念是真的，他们怀念的战士并未回到故土，这场战争就一定不是“内乱”这么简单。
“这里的国民穿着与外界明显不同，说明他们很少离开灵傀仙居去到外面，但是灵傀仙居的傀儡术却早已在修仙界流传。后，国师亲自开路，欢迎天下修士来到灵傀仙居，然，所有修士有去无回。”
孟璃声音缓缓的，像是一条线，将之前那些忽略的、蒙着雾气的信息都拉扯出来，归拢到一条线上。
景里明白了些什么：“这中间有所隐瞒。”
孟璃点头：“我们收集到的那些，都是灵傀仙居之外的口口相传，这些名门正派最擅长颠倒黑白。哪怕是抢劫，他们也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也就是说，更早的时候，灵傀仙居并非完全封锁的。
或许是有外界的修士不小心闯入，也可能是山里的居民自己走去了外面，将独特的、强大的傀儡带去了整个修仙界。
山中小城也因此名声大噪，大抵是因为进路困难，颇为神秘，得了“灵傀仙居”一名。
为了发展，他们或许会在山下设置一个交易点，方便他们进行傀儡的贩卖。
然而，这样的技术仅仅掌握在灵傀仙居少部分人手中，有心怀不轨、贪心不足的修士想以某个名义，将傀儡与制傀技术一并拿走。
于是，才有了背井离乡的第一战。
想来，战争是并未波及到山中灵傀仙居的核心领域，但在这场战争中，灵傀仙居终究也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傀儡可以是无敌的，但傀儡师却并非没有弱点。
灵傀仙居大受打击，也许是出于报复，也可能是出于变强的渴望，灵傀仙居开始尝试炼制以神魂为驱动的傀儡炼制，对自身强大的追求也成了一种执念。
敌军的俘虏不在多数，于是国师打开了一条生路，通过阵法让周边的九座宫殿成为循环的阵法，吸引外面的修士进来送死，为国内的傀儡提供源源不断的驱动力。
外界以为这是灵傀仙居的示弱，却不想这是一个甜蜜的诱饵。
灵傀仙居是在自保，却也在走向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这个乞丐的身份必然不单纯，不仅仅是人与傀儡融合的一个失败品这么简单。”孟璃再次将视线投向乞丐，“他是第一个傀儡人，是第一个失败品，并且与皇室、国师关系匪浅，只是具体的关系并不重要。”
景里几乎是一瞬间想到了此前阵法中的那个小孩。
如孟璃所说的话，他之前所经过的花船与献祭或许并非全是一种基于“执念”的想象。
第一位伟大的、人与傀儡的结合品，为其举办这样美丽的献祭，也并非不可能。
但是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
此前傀儡中作为“人”的部分慢慢苏醒，他们怀着恨意拒绝着灵傀仙居。
第一个傀儡人失败，这之后，人与傀儡之间的内乱这才开始。
对此，灵傀仙居并没有陷入人人自危的状态。
他们天然对傀儡有好感，并不介意脱离肉体，用神魂作为傀儡的燃料。
而苏醒的傀儡，他们想要脱离受人驱使的傀儡之身，重新回到属于人的身体。
这场内乱形成了微妙的围城。
至于内乱的细节，旁人很难通过猜测还原，但结果是令人崩溃的。
国师在其中，并非如传说中那样，扮演了一个驱动者的角色。
他确实在尝试着平衡着双方，试图用自己的能力控制住不再听话的傀儡。
但是他必然是失败了。
最终，灵傀仙居大多数人变得人不人，傀儡不傀儡。
因为此前前往灵傀仙居的修士都没有回去，外界小阵能获取的力量越来越少，阵法开始反噬，主阵侵吞着灵傀仙居之中的神魂。
国师无力回天，用自己的肉体与神魂为祭，以往生铃为阵眼，引来天雷，通过将整个国家炼为傀儡的方法，勉强护住国内逸散的生灵。
至此，灵傀仙居覆灭。
这并不是单单一个人的疯魔。
“乞丐是‘失败’的傀儡人，他看起来仍然是一个人，但却需要不断的食用和傀儡相关的东西来维持某些东西。”
景里顺着这个思路思考着：“维持的，难道是他的神魂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神魂并未投入往生铃之中？”
孟璃收回视线：“或许，他的确是一个契机。”
“那现在的问题是，这个乞丐，是‘真实’的乞丐吗？”
“果核”处的6058他们身边有一个乞丐，“果实”处的他们身边也有一个乞丐。
想也知道，幻影是没有办法带他们找到阵眼的。
孟璃沉默片刻，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们出去，去最真实的灵傀仙居找他。”
她干脆地脱去了那身法衣，降低存在感的符纸却并没有摘下。
景里也跟着脱掉法衣，归还给孟璃，并非常自觉地调用灵力护住了他们三人。
孟璃带着景里和春小片，走到了巫医面前。
巫医抬起脸，麻布遮住了他的脸，景里却仍然感觉到一股不太舒服的视线。
“我要肉身，开个价。”
“贵人莫要拿我取笑，您看起来并不需要医治。”
巫医的声音像是指甲刮过墙壁一样让人不适，让人惊讶的是，他说的竟然是孟璃他们所熟悉的语言。
孟璃对此毫不惊讶，他给景里传音：“取三样此前的阵眼。”
景里照做，取了一只手，两条腿。
孟璃施了个术法，将它们变小了些，从乾坤中随便扯了张布将其包住，递给巫医。
“你应该知晓我们为何在此。”
巫医接到手里掂了掂，看起来很满意。
“此去没有回头路，贵人当真要如此？”
孟璃负手而立，意思很明显。
此时有一阵风吹过，掀起来一点麻布，景里看见巫医露出了一个极为恐怖的笑。
之后，狂风骤起，带着一股浓厚的令人作呕的药味与腥味。
眼前再度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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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明天就要出福地了！终于！！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