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由宇喜一的身影消失在御殿门外,厚重的格子门被侧近武士轻轻合上,广间内的气氛为之一变。方才还有几分“外交”意味的正式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直接、甚至带着几分市井计算气息的氛围。此刻仍留在御殿内的“外人”,便只剩下角屋七郎次郎及其身后的几名核心伙伴,这个来自伊势大凑的商人团体了。
角屋一行人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下首,与主位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显恭敬,又不至于太过畏缩。他们虽然穿着符合商人身份的、料子不错但款式朴素的衣服,但坐姿却隐约透出一种常年在海上搏击风浪练就的沉稳。御殿内灯火通明,将每个人脸上的细微表情都照得清晰可见。角落里的炭火盆散发着持续的暖意,驱散了初冬夜晚从门窗缝隙渗入的寒气。
如角屋七郎次郎之前在汤屋所言,他们与相模北条家的关系确实密切 ,和今川家也不是没有渊源。因为他们的主要航路沿着东海道近岸蜿蜒,而沿岸大片区域都属于今川家势力范围,在过去今川、北条两家关系紧张乃至对立的年月里,这身份着实有些尴尬,好比是两头巨兽打架时,在它们脚边讨生活的小虫子。幸好今川家奉行的商业政策相对宽松,没有设立太多盘剥苛刻的关所,他们的生意才得以勉强维持。
如今,随着甲斐武田、相模北条、骏河今川三家同盟的缔结,角屋的处境自然柳暗花明。而且,今川家利用北条家提供的、存放了一些年头的“陈粮”来推行西三河的债务代偿与救济,实际上还无形中帮他们缩短了供应链——原本需要运到近几、几内去慢慢消化的北条陈粮,现在直接在三河就找到了稳定的大买家。之前那些“去向不明”的北条家陈粮,其实一直有隐秘而利润可观的销路:角屋的船队满载着几内、近几的特产,或是从堺港、博多汇集而来的明国、朝鲜的精美工艺品(比如瓷器,后世考古发现,小田原城遗址出土的明朝瓷器数量,tm的比天朝好多明清古城的出土量都夸张),驶往关东贩卖;返程时,则帮北条家将这些陈粮运到几内地区处理掉,并从中收取一笔不菲的“过桥费”和佣金。
他们的存在,是北条家能够进一步“放大”其“四公六民”税制中“四公”部分收益的重要金融与物流杠杆。这也是为啥在另一条时间线上,“越后之龙”上杉谦信和“甲斐之虎”武田信玄,两位大佬轮流带队,发动了“龙虎双打”豪华套餐,却两次都在北条家的小田原城下啃了一嘴泥。原因无他,陆地上你围得再结实,架不住人家北条有“海运外挂”啊!角屋的船队就跟勤劳的工蜂似的,嗡嗡地就从海上把粮食以外的其他军需送进了城。任你陆上三面千军万马,我自海上畅通无阻,这游戏体验,简直让攻城方想摔手柄!不过嘛,天道好轮回,等到后来某位通关了太阁立志传的“猴子”,发动“天下人の愤怒”版本更新时,情况就不同了。猴子不仅陆上兵力是碾压级,水军也点满了科技树,直接就把角屋这个“外挂”给封号处理了。海上补给线一断,小田原城再“难攻不落”,最终也只能打出GG。
所以说,制海权,很重要啊朋友们!
今川义真也就是不知道这段日本历史,否则他会对角屋团队更加信任3,在没有呆瓜,只有足球小将的时间线,今川氏真被他的亲舅舅逼得在骏河待不下去,卷铺盖跑路到远江挂川。在那里,他跟“东照神君”上演了经典的城门攻防拉锯战,史称“门板の推拉”。而氏真逃跑时带不走的巨额浮财,特别是那些价值连城的茶器(据说包括名物“千鸟香炉”),就是交给角屋保管的!等到今川家彻底凉透,“足球小将”和老婆早川殿能安全地从远江溜到北条家地盘上继续当富家翁,背后也少不了角屋的帮忙运送。后来织田家的家臣塙直政想趁火打劫,勒索这笔财产,角屋顶着压力硬是没给,反而想方设法把东西送到了已经崛起的“东照神君”手里,再转交给氏真。世人都说足球小将后半辈子在品川领着德川家施舍的五千石,靠变卖祖产茶器过得美滋滋。可仔细想想,要是没有角屋当初拼死保住这笔“东山再起失败后的养老金”,他拿什么维持“公家样”的风雅生活?真指望“老乌龟”念旧情给的那点品川五千石吗?在那个时代,五千石养个家臣团都紧巴巴,够干嘛的!
话收回本书时间线,这伙根据地在伊势国大凑的船队,正是在之前北条早川与今川义真“飞鸽传书”互诉……呃,是沟通同盟细节与培养(未来)夫妻感情时,被今川义真顺口提了一句“想找人帮忙运粮,又不想过多占用自家运力”。北条早川立刻就想起了这个与北条家合作多年、信誉卓着的船队,便把他们推荐了过来。再加上同样在伊势湾有关系服部友贞,本就认识这些活跃于伊势湾的“大凑众”,双方自然迅速搭上了线。
“角屋君,还有大凑众的诸位,”今川义真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御殿内显得温和而清晰。他抬手示意侧近为角屋众人面前已经半空的茶杯续上热茶,这个细微的举动让角屋七郎次郎等人眼神微动,感到了一丝被重视的暖意。“在这里坐了有一会儿了,在下现在才抽出空来招待诸位,略有怠慢,还望海涵。”
角屋七郎次郎连忙带领同伴们再次躬身,姿态放得很低,但语气不卑不亢:“三河守大人您言重了!我们是在东海道航路上讨生活的船夫商人,自然需要和您这样雄踞东海道的强大名主打好关系。您愿意给我们机会效力,已是我等的荣幸,怎敢要求更多?况且您身份高贵,日理万机,我等在此等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的回答圆滑得体,既表达了恭敬,也点明了彼此合作互惠的基础,同时目光快速扫过今川义真平静的脸庞,试图捕捉更多信息。
“诸位能不以为忤,那是最好。”今川义真微微颔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用指尖感受着瓷杯传来的温度,话锋一转,“不过,在下让几位在此旁观了在下对竹阿弥的任命,也看到了与由宇大人的沟通,不知……诸位能否明白在下的这番心思?”他抬眼,目光平静却深邃地看向角屋七郎次郎。
角屋七郎次郎眼神一闪,他深吸一口气,腰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些,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到了。他略作沉吟,组织了一下语言,便清晰地回答道:“在下斗胆揣测……竹阿弥君,出身不过是尾张某小豪族的庶流旁支,连做一名独立的国人都很勉强;由宇大人,虽是正经武士,却是他国他家的臣子。这两种情况,今川三河守大人都可以任用,并且依据功绩给予相应的恩赏承诺。那么,这是否意味着……”
他抬起头,目光变得锐利而坦诚,直视今川义真,“像我等这样,出身海边国众、历来被视作‘町人’、‘海贼众’的商人,您也会用、敢用、并且能够有效地使用呢?您愿意给予的,似乎不仅仅是一次性的酬劳?”
被对方马屁拍舒服了的今川义真笑道:“正是这个意思。之后今川和伊达的人马前往伊势神宫和上洛,都需要阁下的廻船船队帮忙运送,还有鸣海城的海上运粮,也需要诸位出力,这自不必谈,之前的费用也已谈妥,不过在下还是要说的是,待诸位送在下上洛之后,在下会为参与运送的角屋回船签发朱印状,免去它们在骏远三乃至志摩的港口关所费用。”
“多谢三河守大人!”角屋众人纷纷鞠躬行礼致谢。
今川义真接着画饼道:“此外,在下麾下产业,不管是白糖、香皂还是肥皂,在几内也都是销路颇广的商品,限制它们销量的,其实已经是运力了,角屋的诸位,愿不愿意再挣这一笔过桥费?”
“自是愿意的!”
“好,那请七郎次郎君,在我们动身去伊势神宫之前,暂时就在冈崎逗留一段时日,好好商谈下怎么合作……待谈成,诸位也可向服部左京亮友贞那样,直接为我今川家武运奉公,焉知未来的伊势国,没有诸位的一份安堵?”今川义真的饼越画越大……
“哦~”角屋众人作为商人,太渴望正式的武士身份,有机会在前,怎么能不亢奋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