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州。
周氏朝宗,伐蛮列军所在,西北军营。
中心军帐内,有四五个身着轻甲,腰间佩铁器的女子,铺开一张皮革图卷,神色间略显阴霾。
“颜千户,第六队深入敌军驻点已经好几日过去,却还未传来半分消息,你怎么看?”
处于长桌最上方,显然地位最高的青年女子发话,目光凝向自己左方第一位的白发少女。
时年十七,刚刚从少年蜕变为少女的颜盛,是三年前起,就跟在周浮优身旁,从小兵做到如今千户地位的能人。
虽说起初觉得她刺头,难服从军令,然如今却只认为,有本事的人的确就是有几分气性在,古怪些无可厚非。
颜盛摩挲过皮革地图,眼中泛出几分犹豫和担忧,竟是难以冷静下来。
第六队是敛瑕,也就是而今的领军连瑕所带队伍。前些天因大胜而归,心气浮躁,被几个军士一激,怒而秉上后,不等令下,就已经整军出发。
要不是看在她武功高强,屡立奇功的份上,功过相抵,否则周浮优也顶不住同职的压力,得将她除名才是。
敛瑕虽冲动,却事事与自己商量,不可能莽撞。
颜盛微微叹气。
一同征战三年,周浮优定然也是知道敛瑕性子的,其中必有蹊跷,这才特地召集麾下最为忠实的四人,想要试探她们。
目前蛮族局势不妙,挡不住周氏朝宗的伐蛮列军,步步后退,已经快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要么发起背水一战,国破城亡,要么卑微躬身,向周氏朝宗永远臣服纳贡,亦或者最没骨气的结局:背叛剩下的所有臣民,入朝做异姓侯爵,从此乐不思蜀。
因而很多原本团结一心的列军千户、领军,都不免动了心思,想要除去部分功劳比自己要高得多的同职,踩着她们的脑袋往上爬。
如此能在皇帝面前露一面,兴许能得个小将当当。
毕竟大家能走到今日,都非等闲之辈,你来我往实力相近。
不过位置有限,必然有人要落人一步。
周浮优为人宽厚、仁慈,虽未多言身份,但大家已经默认她一定是皇室中人。
若能挤掉她麾下一些人,自己替上,哪怕只是旁处的光芒少了些,届时能得的好处,也肯定比跟着别的将军要来得多。
颜盛作为周浮优手下最得意的军师,极少上场杀敌,却能破格封千户一位,最是清楚那些人心底的想法。
“连领军向来骁勇善战,不会有事的!”沉不住气的青年女子忍不住拍打桌子,对颜盛的叹息感到不满。
“颜千户不是与她关系最好?如何不信任,不去寻她,怎这般不义!”
这小白脸平时不跟她们一同训练,又缺乏实战,整日只会待在军帐中纸上谈兵,也不知道为何周将军和连领军都那么看重她。
“金佑英,我知道你急,但也不能把气撒在阿盛身上啊!”
颜盛身旁的羽帽女子啧了声,有些看不下去。
她叫左心,是当年仑允郡征召时,敛瑕和颜盛的同乡人,性格极好,自来熟,讲义气,三人同在周浮优麾下,相处自在。
“我也不过说实话罢了。”金佑英瞪了她一眼。
“实话个鬼,我看你就是忌恨阿盛。”左心毫不客气地回道。
“我忌恨她?放什么狗爹的屁!”
“难道不是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时常就在自己帐下跟副户小军们抱怨,背后生谣,道她来位可疑。”
“你你你!你空口无凭!”
两人争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让谁。
沉默到底的第四位将军麾下,却冷汗津津,终于憋不住。
“够了!”
周浮优眼睛一瞪,这是她的台词吧,怎么被麾下自己说了。
“我那一日亲眼看到连领军整备不齐便出发,背后还有两三军士,相当陌生……”她低头,浑身颤抖,似是痛苦和难以置信,“以她的性子,不可能不与颜千户相商就离开,而今最大的可能——”
“就是她叛变了!”
“不可能!”左心和金佑英此刻统一战线,异口同声。
金佑英忍不住一拳揍了过去:“王彦,你是不是疯了,蛮族将破,此时叛变就是死路一条,谁会那么傻!”
被打倒在地的王彦擦了擦嘴边的血,嘁了一声。
左心见金佑英脾气未消,估计很快就要再来一拳,连忙上前将人拉扯住。
“你们不知道吧,蛮族为何能生生不息地在岷州生存下去,每逢数十年,便能重新出现,就像不知从何处凭空冒出来似的。”
她低声,脸转向一边。
周浮优却是听得皱了眉。
因为这些话的确是真的。
周氏朝宗又不是刚在岷州立足一两代的小国小朝,统治凡人不知不觉已有千年之久。
然而,每每重新统一了岷州,蛮族却像是杀不尽似的,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就冒了出来,极为迅速地控制了边缘城池,步步发展壮大。
每一任皇帝都对此头疼不已。
毕竟边缘的民心也是民心,不是说损失相对不大,就可以不心疼的。
但是……这个千年来,都不曾被周氏朝宗察觉的秘密,王彦一个小小千户又是怎么知道的?
“将军恕罪!”
周浮优正想着呢,王彦却突然下跪。
“这个秘密在我心中已是藏了许久,本欲在众军离去后,悄然告诉将军,让将军亲自领兵立功,却不想,已经被连瑕那贼子争先!”
“你!”金佑英最见不得有人辱骂敛瑕,急得又要上前。
要不是有左心拉住,王彦此时恐怕就要翻出去好远。
“说说吧。”
周浮优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脑袋好疼。
早知道当初死也不要听皇姐的,来这破地方受苦,还得处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
“蛮族,其实是一支外界仙师的遗裔,手中有件空间法宝,其内里有千丈长宽,可容纳众多生灵,便是种地养鱼也不在话下,如某处桃花源一般。”
“而我……本名求锋,是蛮族与周人血脉混杂的孩子。”
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娘亲早逝,我与阿母,自小就遭受蛮族欺凌,迫不得已入周城生活。无人知晓我们身份,因而才能得到尊重和喜爱。”
“可某日,蛮族却大破城门,夺走了许多人的性命……若非将军搭救,我也没有命活到今天。”
“我身有蛮族血脉,流淌仙师的一丝传承,因而能够辨别同族之人。”
王彦语气坚定,愤怒至极:“从见到连瑕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体内,也一定流淌着蛮族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