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表现优异,身为其母的仁帝当然也觉得面上有光。尤其在于向来严苛的国师,竟然次次都变着花样地哄太子读书,想着想着,却是让她心里微酸。
朕读书的时候都不见你这么哄呢。周煜煊心里嘀嘀咕咕的,在后宫林园里一个人生闷气。
挥退了身旁那群甚至都打不过自己的宫人之后,周煜煊就自在多了。
小雪天,伸手抓一抓雪花,时不时就薅两把枝桠上的积压的沉重,听它们哗啦啦地落下来。别提有多快意了。
可惜心情刚畅快没多久,跟前就见颜盛正在捧着太子转圈圈。
周锦瑞这个小孩儿玩得可高兴了,满脸都是笑起来时软弹柔滑的婴儿肥,这一转眼十岁了,还是没点长进。
只高了一点点,然后还黑了一丢丢,那头跟自己完全不同的顺滑直发在阳光下黑得反光,满脑袋都是从天上落下来的白点点。
嘁,到底是哪个官员说瑞儿与她长得像的?
周煜煊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颜盛蹲下来跟周锦瑞好像说了些什么。
小孩儿面露不舍,频频向四周张望,最后只得哼一声跑掉了。
待那小小的身影远去到看不见,颜盛才起身,转过来。
两人的目光相互碰撞,周煜煊眼睛一酸。这狗屁皇帝谁爱当谁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位感觉就在昨天似的。
跟阿盛已经疏离许久。
只在这一刻,她不是仁帝,而阿盛也不是国师。
周煜煊故意冷下脸走过去,默默地抓住颜盛的手腕。
“阿盛,你跟瑞儿那么好,都快好过我俩了。”
瞧着这头长卷发上密密麻麻的雪绒花,颜盛不禁笑出声来,伸手拍散了些。
而自己,倒是不需要担心。
本来就是白发的长发,落了雪也没几个人能看出来。
“陛下——”
“叫我敛瑕。”
周煜煊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丝毫不介意对方冒犯的动作。
颜盛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敛瑕,你跟小孩子争什么劲呢?”
争什么劲?你也好意思说?堂堂仁帝,在位这些年虽然没有砍多少颗人头,但下达政令的手腕还是很铁的。
面对国师这一番问责,她当然是厚着脸皮道:“那又怎么了,你偏疼太子,冷落了朕,朕不该拿你是问吗?”
搞得国师大人也绷不住表情了。
“怎么做了这么些年,至高无上的皇帝,心气还是这般浅呢?”颜盛笑了,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腕。
周煜煊显然不是第一次被无声拒绝,她没多在意,刚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胸口却积压出一股恶气,耐不住地呕了出来……
地上的雪白被染成一片梅。
辛劳十年的仁帝,身体开始衰败,原因,不明。
——寝殿之中,数位太医依次为周煜煊把脉,每个人的面色都惊疑不定,最后化为浓浓的遗憾,垂下眼眸,连带着肩膀也忍不住颤抖。
“陛下虽年轻,却是生机迅速衰落,已如年近六十的老人。”
“微臣,微臣医术浅薄,实在无力。”
一连几人,都是如此说辞。
年纪最大的老太医低着头,跪在仁帝的榻前,她说道:“陛下此病,故去的先帝也曾有过,明帝亦有,只是不如陛下如此恶化迅速。”
“这兴许……兴许……”她面色为难。
周煜煊目光平静,没有看她,也没有在看什么。
她轻轻开口,话语中却透出不容欺骗的威严:“讲。”
老太医咬了咬牙,续道:“兴许是先帝这一脉的家传病!”
此话引得所有太医顿时哗然。
扶在皇帝榻边的三个皇子更是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放肆!她年事已高,看来脑袋也糊涂了。”颜盛眉间紧皱,大喝一声,命宫人将老太医带下去,“择日拿些盘缠,告老还乡吧!”
老太医松了口气,说出来了,没掉脑袋,快步随着宫人的脚步溜得飞快。
众人从未见过国师这般失态,也都有些惊惧。
周煜煊闭着眼,抬手挥去,示意所有人都离开。
如蒙大赦的宫人和太医们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胸腔里,也赶不得礼仪不礼仪的了,赶紧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了出去。
一时间,整个寝殿内,只剩下国师和三位皇子。
太子周锦瑞十岁,年纪最大,天资聪颖,已经晓得很多事情,当然也就包括这生死之事。但她只能沉默,因为现在不是她应该第一个开口的氛围。
二皇子周锦玦七岁,才开蒙不久,很多事情还懵懵懂懂,只是眼神清澈地看向国师。
三皇子周锦珂五岁,聪明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孩,也早早就知道自己的生母其实是贤郡王。满眼显露出的担忧不假,却也是退在两位皇姐之后。
周煜煊盯着三个孩子看了又看,眉间勉强堆出几分笑意。
“你们也退下吧,让朕单独与国师聊聊。”
周锦珂很是识相,拉住二皇姐这个笨蛋的手,将这愣愣的家伙往外面带。
而太子周锦瑞,却一动不动。
门已经关上了,她还不走。
周煜煊语气加重:“瑞儿,听话。”
然而,用处不大,周锦瑞幼小的身子颤了颤,仍然是没有挪步。
“太子!你要气死朕吗?”仁帝缓缓起身,抬手,眼看着似乎是要打在周锦瑞的身上。
而就是这瞬间,周锦瑞攒了许久的眼泪崩溃地涌出,争先恐后地掉落在面颊和袍服之上。
“我听懂了!太医说你会死!你的病我,还有锦玦也会得!我们都会死!”一个十岁的,初懂生死之事的孩童,恐怕都是这样情绪激动。
“瑞儿,你不会死,锦玦也不会死。”
颜盛忽然开口。
国师的话最管用。周锦瑞猛然抬头,擦了擦眼泪,仰望着这个自己一直都在追赶,却好像总是追不上的人。
“敛瑕,你查过关于龙气的典籍吗?”她没有看向周锦瑞,而是直视着周煜煊。
周煜煊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当然了,龙气乃周氏朝宗的根本,我肯定要了解,比任何人都了解。”
“不,你还不够了解。”颜盛断言。
她似乎心绪有所波动,没有从前那么平静。
“千修宗的宗主,凌久仙师上月初来访,特地询问我,为何荒废修炼,来到这里找罪受。”
“你知道,我的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