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颜染握着笔发呆，纸上一划一划的，乱七八糟。放学已经有快十分钟左右，她还没打算回家。
一方面大三即将结束，最后一次实践作业也是考试，她必须好好准备。下个假期结束，但大四以后，基本也没什么空闲上理论了。不免因此有些犹豫。
另一方面，她跟墨箐之间微妙的关系已经保持了两个月之久。夜里就算不做那种事，也会躺在一起入睡，总觉得心里很安定。
这让她多少有些……迷茫？
大概吧。颜染轻叹一声，收起东西。
就在墨箐确定能够稳定保持完整人形的两天后，颜长武特地前来，带她去办了张崭新的身份证。
从此以后，墨箐也就有了在人类社会正常上学、工作的权利。
颜长文替她办了高中的入学，直接调进高三。
据说是本城里比较普通的一所高中，因为墨箐之前没有学考经历，也不能调去精英班和普通班，所以最后是被调进了“特殊班”。
特殊班名副其实，也就是一群特殊情况的学生们组成的，要么是花钱砸进来的纨绔，要么是某些金牌特等生，总之刺头得很，教不好。
大概因为墨箐是颜科长带进来的，因此才让人以为，她也是这种刺头吧。
起初一两天，颜染还很担心她被那群刺头欺负。毕竟再怎么样，墨箐也只是涉世未深的白纸一张，跟那群坏学生可不同路。
叮嘱了她一些事情和电话号码后，带着一串儿的担忧跟导师出发去做实地考察。
结果等她回来，前后不超过两个星期，到高中去接墨箐的时候，就见这家伙大摇大摆，穿着漏风的宽大外套，踩着小混混最爱的厚底长靴，威风凛凛地在特殊班一众捣蛋鬼的拥簇下走到校门口。
那群刺头左一个老大，右一个老大，墨箐在中间整个一不良头子的样！
就更别提那群高中生兔崽子对着她齐齐一鞠躬，大喊:“姑奶奶好！”
把颜染尴尬得浑身发抖。真是不知道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一群人用各种异样模样注视过来的感觉了。
“什么姑奶奶！这不是我妈！”墨箐更是气得跳脚，就近选了几个人敲打一顿。
那会儿兔崽子们才反应过来，又改口大喊:“嫂子好！”
不管改还是不改，颜染都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应该是只差一点就要昏过去，等着好心人掐人中把她给掐醒了。
这件事最后当然是被报告给了颜长文和颜长武，两人态度倒是也截然不同。
颜长文微微皱眉，觉得果然以墨箐的水平，被排进特殊班还是太委屈，被那群兔崽子拖了后腿。转头就引荐了几个水平不错的应届生去教特殊班，有她这个背后靠山，那群刺头翻不了天。
而颜长武却是爽朗大笑，直呼这孩子真合她心意，简直就是进部队的好苗子，迫不及待想要把墨箐拉进自己麾下练兵。
不过，这件事颜染已经站出来坚决反对。
颜长武也就只好遗憾作罢了。
毕竟两人都最宠溺这个小侄儿，真是她要星星不给月亮，要往西边不去东边。
不知不觉，也就这么几个月过去。
特殊班因为有人出手整治，现在成绩突飞猛进。虽然不可能一下子超越人家精英班，但勉强跟上普通班的节奏还是可以的。
墨箐因为成绩优异，本来能够直接被选到精英班。但她自己拒绝了，可能是猫身上自带的护短属性所致吧。
如今距离高考只剩不到一个月。
回到家里，颜染把东西都放好，伸了个懒腰，躺在沙发上。
边上是墨箐还是小黑猫时最经常盖的毯子。
即便洗了很多遍，也还是能隐隐约约地闻到那股动物特有的味道。
她伸手抓过毯子，摩挲间，忍不住低下头去，整张脸埋在柔软的绒毛毯中。
原来一个人在的家这么难熬。
但是又不可能叫高三生说，晚上的自习课和补习课就别上了，回家睡觉就行。
“小箐……”她微微侧着脑袋，垂眸盯着毯子，两只手紧紧地揪住边角，身子蜷成一团，就像要待在某个安全区域似的。
“我在呀。”
熟悉的声音惊得颜染差点从沙发上滚下去。
她立刻撑起身子，才看到躲在桌子底下的墨箐正灵巧地钻出来，盘坐在地上，仰头乖巧地看着自己。
那双红棕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你……你躲在那里干什么！”颜染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总觉得这种话平时应该不是自己在说才对。
人果然始终无法理解动物。
“今天学校空调坏了，怕学生中暑，放了晚修假。”墨箐眨眨眼，“我回来了你还没回，我就先复习，东西掉了，钻下去捡的时候你回来了。”
“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但我好想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就多藏了一会。”
颜染打开手机，划进家长群。
的确是有这么一个通知，只是她今天有些心不在焉，才没有想起来要看。
“阿染喜欢我的味道吗？”墨箐指了指毯子。
她已经不经常用了，因为对人形的她来说这毯子还是太小。现在只有周末休息一天的时候，她变回小黑猫，还会躺在上面打滚。
“……”
颜染深吸一口气，从鼻头开始，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子。
像个变态似的吸对方的味道，还被正主逮到，问出这种问题，羞耻到她好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逃离这颗星球！
“没关系呀，你是我的伴侣，这有什么？”
墨箐摇晃着身子，一点儿也不介意。
“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伴侣了？”
颜染试图把脑袋里的水都倒出去，看看自己是不是错失了一段记忆。
只见墨箐一脸震惊。
“网上不是说，人类只会跟自己喜欢的人做那种事吗？还是说喜欢的人不一定是伴侣？！”
“又或者说，阿染是渣女！”
“享受完了不负责！”
小黑猫正义一指，满眼的不可思议，仿佛经历了什么背叛。
这话……说的好像……也没什么毛病？颜染第一次觉得从墨箐的口中竟然也说出了一件合乎逻辑的事情，实在是很难得。
“喜欢，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你有爱一个人的资质吗？”颜染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
“资质……”墨箐显然懵了。
“人类之间的喜欢可以很随便，看你好看就喜欢了，看你可爱就喜欢了，看你很厉害就喜欢了，多种多样。”
“可是爱不一样。”
“首先要有足够成熟的心智，有能够扛起后果的责任心，才有资格谈论爱情。”
她幽幽地看着小黑猫。
显然，才正式接触社会不满一年的墨箐，根本不具备这个资质。
在这方面，墨箐就像一个懵懂天真的孩子。
却不料，她摸了摸被戳的额头，眼神认真地看向颜染，说道:“那阿染爱我吗？”
“……”颜染张了张嘴，想否认。
但看着她与平时不太一样的坚定，还是点了点头。
墨箐咧着嘴笑起来，起身扑到她身上，抓过对方略显粗糙的手，抚在自己的脸侧，微微歪着头，眯起眼睛。
“足够了。”
“对我来说足够了，有阿染做样本，走在前头。我跟在后面学，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
“总有那么一天，阿染会承认，我也爱你，而且有资格谈论爱，有资格做你的终生伴侣。”
真的很让人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从猫变成人，从幼儿心智到如今，不过才快三年的时间，蜕变出来的言语。
颜染微缩着手掌，这张脸光滑温暖，带着细微的绒毛，尽管模样普通。可在她眼里，却是不尽语言形容的美丽。
她轻轻撑着身，舌尖撬动白牙。
燥热的空气相互缠斗，湖中涌现水的漩涡。
两人就这样溺于其中。
……
四年后。
毕业后从事园林护理的颜染劳累完一天的工作，刚刚打开家门，就见墨绿深色的小猫咪朝着她冲过来，扑进怀里巴巴地望着。
屋里的三人各自相视，试图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地笑了笑。
只是逼问了一下毕业要去哪里而已，谁知道墨箐直接变回小黑猫摆烂了。
说真的，颜长文也是没想到，墨箐竟然真的能考到颜染当年就读的大学，而且因为成绩极为优秀，还很有保研的可能。
她是真动了爱才之心，要把人招进来的。
颜长武呢也差不多。
这么一个人才摆在这里，又是小侄女的女朋友，亲上加亲，怎么可能不动心思呢？
只有颜小瓦嘿嘿一笑，她真的只是来凑热闹的。
作为金融学高材生，她早早就边读书边继承家里的公司，成为市场小说里常有的热门“年轻总裁”。
只是依然改不掉那股孩子气。
颜染无奈地给小黑猫顺了顺毛。
等到做客的三人都道别后，墨箐才肯裹着毯子变回人形。
随即打了个喷嚏。
“哼。”她扭过头。
“怎么了？”颜染倒也习惯她这个样子。
看久了真挺可爱的。
“我不要去做文书，也不要当兵。”
颜染听完，挑了挑眉。
“是，你学的可是动物医学，当然不是为了做这两行对吧。”
她嗯嗯地点头，“说不定世界上还有更多跟我一样的小动物，变成人却不知道如何生活。我要做兽医，做让它们能够放心的依靠！”
总有一种世界线走了回来的感觉。
颜染伸手捏了捏那只完整的、并不毛绒绒的人类耳朵。
“小箐长大了好多，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人了。”
那只捏着耳朵的手又被捉住。
红棕色眼睛的她裹着毯子，仰头看她，一如四年前。
“现在，我有资格跟阿染谈论爱情了吗？”
早已能够梳起的厚重前发再也不能遮掩那双碧绿的眸子。
“那就，欢迎你与我共度余生喽。”
谁也没有注意到，藏在颜染衣服里的玉坠微微发亮，随后很快黯淡了下来。
似乎是，认为主人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所以安然地离开了的样子。
或许它真的是一件奇妙的宝物。
也说不准。
下一位需要获得幸福的目标……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