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珏不敢赌，他太了解当今陛下，也太了解世家秉性。
辅佐陛下这么多年，对于如今陛下的所作所为，他仅剩的便只有怀疑了。
怀疑其目的、手腕、甚至一切，如今这么大一个诱饵在这里，即便再香，他也不准备咬钩。
即便他觉得在他的操作下有很大可行性。
……
太极殿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梁朝指尖在扶手上轻叩三下，目光扫过朝中大臣。
“下官倒要问问崔相，大人胞兄崔琰昨夜为何秘密出入谢府？可是在谋划什么？“
“莫非这就是崔相所谓的'驱逐世家离京'的原因所在？“说话的乃是太子党一系官员，所言更是毫不留情。
这自然是梁朝提前安排的试探，只有将世家打草惊蛇，才能看清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殿角铜漏滴答声里，朝中其他大臣耳观鼻鼻观心，只当没有听见。
“荒唐！大兄前几日便已离京，这位大人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崔珏自然不能认，反正崔琰现在已经出了京师，已无对证，他自然不怕拆穿。
“自然是有人检举，我又岂会叫左相知晓”那人不见慌乱。
“刘大人，你可知你这已经是指控了吗？”尚书令王冕出言说道。
他自然也在邀请之列，自然清楚其中关节，只是他并没有赴约。
“王大人，下官只是请左相大人解惑，谈何指控？”
“无稽之谈，老夫何须解释”崔珏面色不变，不过这话语却是有些落了下乘。
王清晨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这段时间捡起弓箭果然是捡对了。
大朝会最终沦为一场扯皮大战。
王清晨猜想，想必是世家内部出现了矛盾，要不然也不会演变到如今这种地步。
很明显，崔珏和世家已经不是一条心了，至于其他几个世家会有什么样的动作现在还不知道。
没有景佑帝参与的大朝会，大家畅所欲言，最终沦为了一场骂战。
梁朝不知何时退场，王清晨也慢慢站到了殿外，以免遭鱼池之殃。
和他猜想不同的是，这半个多月时间，北境竟然没有传回一条官员罢免诏令。
景佑帝一路向北，途经九州三十余县官员，至今为止还没有问责任何一名官员。
他原以为，景佑帝肯定要好好清理一番的，结果一直到四月份都没有任何一份任免通知。
这让吏部官员都十分忐忑，早早下注如今都已经黄庄了。
至于京师内世家的动向，自上次大朝会之后便更加诡异了。
京师数得上的世家竟然齐齐闭府思过，意为自省。
至于私底下到底还有没有谋划，王清晨却是看不出更多。
“公子，要不……”墨涤急于想试试手底下那些小家伙的能力。
如今许多世家中便有他们的身影。
虽然都不是什么重要位置，但是这些位置有时候也能接触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便试试，告诉他们事不可为不可强求”
自从王清晨有意收购情报以后，他便暗示墨涤将身份隐藏，以套用身份行走。
如今也是开始收获第一波情报的时候了。
“是，我这就去打听”说着墨涤便独自前往南市。
这里鱼龙混杂，是最容易交换情报的地方。
这里也是他搭建的情报中心的汇聚与分转之地。
当南市一座药坊挂出一块红底白字的陈旧布幡的时候。
南市各处大小情报贩子便秘密行动了起来。
这代表着收集关于世家的一切情报。
这还是药坊第一次挂出布幡，其所值必然不菲。
“公子刚刚传来消息，谢家、王家、崔家、杜家、裴家等世家全都闭门谢客”
“据谢家小厮所言，参加谢家聚会的应该是五至七人，其中崔家家主崔琰、杜家家主杜九江中途离席”
“裴家子，五城兵马司右后都尉裴据昨日告假回家”
“韦家昨晚家族族宴，京师韦家一派官员全都参加了，具体谈了什么目前尚不明确”
“崔家前些日遣散了京师子弟，京师目前只留下了左相一家”
“另外崔家子弟无意提及，崔家家主崔琰卸任族长之位，目前崔家做主的乃是左相崔珏”
“除此之外的几家，全都在府内安排了重重护卫，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
“对了，除了我们，好像陛下的人也在打听这方面的信息”
……
不过半日功夫便有数道消息传来。
从这些细枝末节来看，他们是真的要搞事啊！
“府内外的护卫可安排妥当？”
“蛮爷亲自安排的哨位，另有硬弓五十把，若是有人想闯进国公府，恐怕要被射成筛子，可惜弄不到铠甲和劲弩！”墨涤有些可惜。
如今他可不是数年前的青涩少年了，以他如今的本领，些许六七个好手都不够成为他枪下亡魂的。
王清晨闻言却是一愣，这老皇帝不会打的就是这个算盘吧！
“其他世家可有铠甲和劲弩？”
王家底蕴薄弱，自然不会藏着铠甲和劲弩这种管制器具。
但是，按照世家的底子，没这种东西才是奇怪。
根据《大朔律·军律》规定，私藏甲一领及弩三张，流二千里；甲三领及弩五张，绞。
私造者，加私有罪一等。
而民间也有“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的说法。
“我这就去查……”
王清晨说的事情，墨涤之前还真没关注，此时被问及也只能重新去查。
也不怪王清晨会往这方面想，毕竟景佑帝最喜欢做的就是这种事，先引蛇出洞，再斩尽杀绝。
王清晨现在已经开始为这些世家担心了。
看来上次国书的事情还没完，这才是给世家准备的大菜。
一整座京师便是景佑帝下的饵，就看最后谁忍不住了，谁忍不住谁就出局。
王清晨想都不用想，或许此时京师之中到处藏得都是陛下的刀斧手也不一定。
到了景佑帝这种年纪，正是对权力极度把握的时候，但凡有想要染指的，这头老狮肯定不会姑息。
老皇帝也是真不怕玩脱，若是真玩脱了，说不得就是李渊的结局了。
王清晨现在都想直接辅佐梁朝继位了，有他相助的话，不说十成把握，至少七八成还是有的。
毕竟如今景佑帝就在自家岳丈和外公眼皮子底下，那简直就是任由拿捏。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那样的话，别说梁朝不放心，恐怕朝堂之上没人放心。
到时他王清晨估计就要成为最大的谋逆了。
毕竟大朔两大军方走到一起，这是可以随时覆灭政权的存在。
梁朝能安心？朝臣能安心？届时大朔又该是何等模样？
王清晨觉得是时候找梁朝谈谈了，自家这个妹夫可能还蒙在鼓里呢。
而王清晨更担心的则是，梁朝万一被世家大族裹挟。万一他被世家做了局，这大好局势或许便如昨日云烟。
那后果就难以预料了，不管为了梁朝还是为了自家妹妹，王清晨都得和梁朝谈谈了。
现在京师完全就是陛下放置的一个炸药桶，就看最后谁会被炸的粉身碎骨了。
王清晨不喜欢这种被人随意拿捏的。
这种感觉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王清晨现在感觉当一个将军比当文臣要爽多了。
似乎想起什么，王清晨随即写了一封信，将其送到魏国公府。
源昊如今还在京师，他怕他和他手里的骁骑同样沦为棋子。
而魏国公府作为自家娘子的娘家他也需要提醒一下。
“什么？没有盔甲和劲弩？”
直到傍晚的时候，王清晨听到墨涤的传讯才终于稍稍放下心来，看来这些世家还是有聪明人在的。
如果真的将这些东西放在明面上，那才真是给陛下递了刀子。
届时即便他们安分守己，恐怕陛下也要找借口多割几刀。
“世家这几日加紧了防密，消息很难搜集，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没有发现甲胄等违禁之物”墨涤说道。
“不必理他，向东宫下帖子，请太子妃回府一趟，天黑之前送到东宫”
这还是王清晨第一次主动要求自家妹妹省亲，想必小碗也能知道其中轻重。
“公子，以什么名义为好？”墨涤慎重道，这种帖子内侍肯定要正式记录的，所以一个恰当的理由还是需要的。
“马上就是清明吧？就以此下帖吧！”
清明时候，皇室也要拜祭，所以王清晚早些回来祭祖也合情合理。
其实王清晨也可以直接去紫微宫找梁朝直接说明情况。
但是那样的话就坏了规矩，他一个五品考功郎中贸然找上太子。
太子固然不会说什么，但是朝中其他大臣肯定会不满的，规矩才是他们最为看重的。
即便王清晨是太子大舅哥也不行。
“是”墨涤应下便出了书房，王清晨却仍旧不停踱步。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那几位世家有所举动已成定局。
现在就看，他们最后能做到哪一步了。
只希望最后梁朝不会陷进去……
四月初二
王清晚早早地便匆忙独自回府。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经过内侍监？”一般太子妃等皇室重要人物出行，肯定要在内侍监报备以及准备车驾。
王清晨也没想到自己妹子竟然乘着一辆普通马车就来了，这显然是没经过内侍监同意。
“哥，你这么着急找我肯定有要事，昨日我一晚上都没睡，早上偷偷拿了太子金令就出来了”王清晚脸上的憔悴之色尽显。
王清晨心中剩下的便只有感动了，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从小到大都未改变。
“事情先不着急，我先给你把把脉再说”他可没忘了自家妹子现在还是带着身子的。
“以后可别这么胡闹了，身体要紧”好在身体无恙，王清晨放心不少。
“知道了”王清晚调皮一笑。
“我有事和太子商议，有没有办法让我和太子见一面？”王清晨问道。
“在家里吗？”王清晚面露难色。
梁朝监国之后回东宫就更少了。
晚上大多都宿在紫微宫，即便回东宫也很晚，她想要见一面都很难。
“最好是在皇城”王清晨说道。
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给世家下手的时机。
毕竟按照他的预估，梁朝才是关键人物。
换句话说，只要梁朝不出问题，这次计划就不可能成功。
“这……明日可以吗？”王清晚也没问什么事，不过她也需要时间。
“最好快一点！”王清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事，但是肯定是越快越好。
“好……”王清晚也没有逗留，匆匆而来匆匆而走。
甚至都没和白氏说上两句，她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尤其是府里紧张的氛围，她刚一踏入便感受到了。
夜色如墨，紫微宫，烛火摇曳，梁朝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殿下，太子妃求见“冯化吉轻声提醒。
“晚儿？她怎么来了？请她进来？”这还是王清晚第一次前来找他。
“算了，我亲自去。“
或许是想起王清晚怀有身孕的缘故，梁朝摆了摆手道，正好换换脑子也好。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夜鸟掠过屋檐。
“晚儿，你怎么来了？可是东宫发生了什么事情？”王清晚款款而来，身后侍女手提一个墨色食盒，想来应是送些吃食的。
“东宫无事，只是顾念殿下身体，特意给殿下炖的暖汤”将王清晚引入席中坐下，两人便闲聊起来。
“嗐，早想念晚儿手艺了，当初在府上初次吃到的时候就惊为天人”这话倒是不虚，当初他们兄弟几人在王清晨府里可没少蹭吃蹭喝。
即便如今，孔卓和景阳也没少去。
“殿下喜欢就好！”王清晚现在也做得少了，毕竟一个太子妃做这种事情终归有失皇家体面。
“殿下先吃，妾身还有一事告知”王清晚说道。
“哦？是何事？”梁朝不禁好奇起来。
要知道，王清晚平时可是很守规矩的。
“家兄今日传信，想要和殿下见一面”王清晚也不会弯弯绕，便直接说了出来。
“哦？溪言要见我？”紫微宫虽在内城但离吏部也不算远。
“兄长说有要事和殿下详谈”王清晚目露希冀。
“知道了，小事一桩，明日我便将他唤来”
两人又闲聊了许多，梁朝猛然觉得过往他们还没像今日这般聊过。
而这夜王清晨也在思索着如何将他的猜测脱口而出。
源冰却是并未打扰，国公府内增加的护卫她也看在眼里，自然知道王清晨有重要的好事情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