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扶清从燕京回来已有两个多月,在路上浪费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回来也有一个多月了。
如今他成了亲,县里该立的状元牌坊也立了,就差宗祠和祖宅的修缮,还在进行中。
只可惜秦扶清没法在老家待这么长时间,他还有他的任务要做。
再待下去,只怕景帝要着急了。
秦扶清收到了姚子圣的京中来信。
春闱时,姚子圣也榜上有名,不过排的名次比较靠后,是同进士,京中官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这个无权无势的小萝卜,想要等到自己的坑,只能靠熬或者运气。
可能是进京赶考时在路上把一辈子的坏运气给用完了,在京中等待留职的姚子圣,得到了在国子监任教习的机会。
这只是个九品小官,燕京的九品小官多如牛毛,但他好歹能够留在京中,更何况还是在国子监任职,总有一天能升迁。
不是所有进士都能得到返乡探亲的机会,同理,也不是所有同进士都能这么快得到官职。
大多数人都是进退不得,既无法得到心仪的职位,也没法在任职之前离开京城返回老家,若是囊中羞涩,那在京城当真是进退两难。
好在姚子圣暂时没这个烦恼。
信中他如实告知秦扶清,他如今在国子监任教习,包吃包住,往来无白丁。
说完自己的情况后,姚子圣又详细说明了京中的情况。
在秦扶清离京之前,长安郡主的和亲队伍就已经离开燕京,前往北地而去,他们要在路上走小半年时间,等抵达北地时,就已经是冬季了。
而在长安郡主的和亲队伍离开之后,五皇子也做出离开京城的决定,主动向皇帝请求前往北地边疆镇守边关。
景帝对此很满意,其他皇子也很满意,把眼中钉肉中刺一样的五皇子送去边疆,朝中有什么变故,只要不给他调令,他是没法轻易回京的。
景帝身体不好,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哪天会不会突然驾崩,就算五皇子有那么一丁点概率接任,也会因为无法赶回京城,错失最好的机会。
众多皇子都没想过五皇子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原本和五皇子很不对付,如今竟然突然变得兄弟情深起来。
五皇子要离开京城,去镇安府,他这一去,就接替蔡飞之前留下的烂摊子。
镇安府起码有十万边军,如今处于无人管理的状态,镇守在当地的军户经常缺少粮食,曾经上书多次,但朝廷也没钱,就这么一拖再拖,如今马上快要到冬季,如果五皇子前去没法解决这个问题,说不定会被暴乱的军队率先给杀死。
朝中很多人都在等着看笑话,姚子圣也不知道这些人都在笑什么,镇安府是北明的镇安府,又不是北地人,只因当地人和北地通婚,朝中就有人嘲笑那些镇守边关的军户是蛮子。
姚子圣对此气愤不已,尽管他人微言轻,还是在五皇子举家离开京城时,前去送行。
没想到五皇子竟然认得他,还知道姚子圣和秦扶清的朋友关系。
姚子圣对此十分感慨,他认为在诸多皇子之中,也就五皇子还算不错。
虽然他和秦扶清为人臣子,本不该这样私下评判皇子们,可谁叫这是他写给秦扶清的书信呢,姚子圣本就是个话多的人,之前和秦扶清相处时,经常喋喋不休。
没想到写起信来也是如此,简直是聒噪。
秦扶清花了半个小时才看完姚子圣的书信,他看得太过认真,以至于素琴已经沐浴完,穿着纱衣举着油灯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夜晚看书伤眼,早些入睡吧。”
“姚子圣写给我的信,已经看完了,”秦扶清捏着山根,转动酸痛的眼球。
夜里没有现代那样的灯具,就算再好的油灯,照亮范围也是有限的,看东西确实伤眼。
“他在信里都说什么了?”
秦扶清没让素琴看信,主要是太累眼睛了,他没什么好瞒着素琴的,平日里和一些友人的书信往来,也会给素琴过目。
“他如今在国子监当教习,又说了下朝中的形势,五皇子带着家人前往镇安府了,自蔡飞死后,他留下的那些军队无人管制,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镇安府找朝廷要粮食,一开口就是十万石,马上快要过冬,镇安府又不打算出军北地,要这么多粮草不知有何用。”
“朝廷不想给,也给不起,如果再不找人安抚,只怕镇安府要比北地先发生动乱。”
“五皇子自愿去那里,朝中很多人都很意外,如果五皇子能解决那里的动乱,很多事情不需他经营就能迎刃而解。”
秦扶清放下书信,从素琴手里接过来油灯,拉着素琴走到书桌前,捧出一个红木箱子来,让素琴帮忙打开。
里面放的都是他和亲朋好友来往的书信,这些年里积攒了约有四五箱子,按照时间排序。
秦扶清把这些往来书信收藏的很好。
他把姚子圣的信叠好,收入信封之中,放到箱子里。
“那如果五皇子不能解决镇安府的动乱呢?”素琴好奇地问道。
她对诸位皇子的印象,完全来自于她的父亲素之问。
素之问偶尔会和儿女提起这些事,但他不会说的像秦扶清那么清楚,只能靠素琴脑补。
素琴知道,她爹对所有皇子都没什么信心,所以他不站队,为了逃避站队,才不惜跑到越州那种穷困之地。
秦扶清想了想,“如果他能按照我说的去做,应该不会失败,更何况五皇子并非愚蠢的人。如今他走投无路,朝中无人,皇帝也不信任他,除非是其他皇子都犯了不能做太子的大错,皇帝才会想到他。”
他在素琴面前说这些,没有什么顾忌的。
其他皇子都明白的事情,五皇子不可能不明白,他去镇安府,就是在赌,如果皇帝撑不到他从镇安府回来,赌失败。
如果皇帝撑得到那时候,五皇子在镇安府有兵权,就有了依靠,那时候再争夺皇位,就有底气了。
他不想赌也没办法,京中根本没有他的机会。
素琴听明白了,原来五皇子去镇安府是秦扶清给出的主意,她诧异问道:“你认为五皇子会赢?”
“不是我认为,是他必然会赢。”
秦扶清已经受够了蠢货一样的皇子们,他从这些人身上看不到希望和未来。
他不想为一群虫豸们工作。
所以为什么不挑选一个自己还算满意的皇帝呢?
说实话,秦扶清也不见得多喜欢五皇子,但五皇子也是无关紧要的。
秦扶清真正想押宝的,是五皇子的嫡长子。
梁麒。
那孩子还小,还来得及纠正。
秦扶清带着素琴回到床边,两个人躺在床上还在聊时事。
素琴不明白,“你就这么相信他会成长为一个很好的皇子吗?”
秦扶清笑了笑,在教小孩这方面,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而且他给五皇子做的,是多手准备。
不过秦扶清已经没了再多解释的心思,抱着香香软软的老婆,还要说这些东西,太煞风景了。
缺月悬挂天空,一艘大船再飘在江河之上。
五皇子站在船头甲板上,他这次出行,几乎把全部家底都给带上了,包括家中妻妾儿女。
幸亏他那些兄弟认为他是去镇安府送死的,并没有多做阻拦,所以他才能顺利带走这些人。
镇安府苦寒之地,肯定不比京中富贵缠身来的舒适。
哪怕秦扶清说的信誓旦旦,五皇子信中依旧有块阴影。
但他没得选择。
失败了就是死,无非是死在他兄弟手中,又或者死在镇安府暴乱的军队手中。
但倘若他成功了呢?
“殿下,前面就是金川江渡口,大公子从那里下船,快马加鞭,只需八十里路就到秦公家中了。”
“真的要送大公子离开吗?”
五皇子没有动摇,目光坚定:“送,这是他的造化,就看他有没有能力抓住这个造化了。”
很快就有人把还在熟睡的梁麒抱了出来,王妃早就知道今晚分别在即,守在儿子身边一直没睡,她双眼哭得红肿,不舍地抱着儿子,在他额头上亲了又亲。
梁麒被弄醒了,小手揉着惺忪的睡眼,“娘,天亮了吗?”
五皇子把儿子抱到怀中,“麒儿,还记得爹跟你说过的事情吗?”
梁麒还没清醒,反应一会,看到深蓝的夜空,还有悬挂的弯弯月亮,明显还是夜晚,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要离开了。
“麒儿想起来了,爹要把我送去老师那里,跟他读书!”
“对,麒儿真聪明,等会儿到渡口,船就会停下,你要记得爹的话,知道吗?”
梁麒认真点头,从五皇子怀中下来,像模像样地拱手行礼:“孩儿知道。”
说罢,又去抹王妃脸上的泪水,“娘,你别哭了。”
分别在即,又怎么不叫做母亲的痛哭呢。
船在渡口短暂停留,五皇子的心腹抱着梁麒骑上快马,趁着浓浓夜色离开此处,船再次动起来。
五皇子之所以如此,是怕被人发现他把梁麒送到秦扶清身边。
这是他留的后手,不得不防。
天色一亮,秦扶清抱着媳妇睡得正香,就听到门外秦行的通传,说外面有人找他。
秦扶清听到之后,立马起床穿衣,不再耽搁。
素琴被吵醒,迷糊地问:“何事这么急?”
秦扶清笑道:“应该是我那弟子来了。”
素琴“哦”了一声,倒下重新睡下。
听到秦扶清推门离开,她陡然变得清醒,等会儿?
秦扶清貌似只公开收了一个弟子,不是五皇子的长子吗?
五皇子不是去镇安府了吗?怎么会把他的长子送到秦扶清这边?
秦扶清走到大堂,果然看见梁麒站在那里,似乎还有些困顿,他不哭也不闹的,一个人安静站在那,看见秦扶清来后,他眼前一亮,小跑着过来:“老师!”
秦扶清也没让孩子失望,一把将他抱起来,小孩坐在马背上吹了八十里路得夜风,脸颊微凉,秦扶清用手背试了试:“冷不冷?累不累?”
关切的话语让梁麒有些受宠若惊,他爹经常在他面前耳提面命,让他要尊重老师,多听老师的教导。
在梁麒心中,老师的形象无疑是高大的。
高大,所以有些疏离。
可他根本没想到,秦扶清这个做老师的,没打算按照常理出牌。
梁麒说到底还只是个三岁的小孩,大半夜被人带着离开爹娘,再懂事的孩子都会恐慌,被秦扶清这么一抱,他心里的不安少了很多。
秦扶清让厨房送来早饭,先让梁麒吃饱喝足,然后再带他去房间睡觉休息。
他给梁麒准备的房间就在自己的院子里,离他的书房很近,如果梁麒有什么事,喊一声秦扶清就能听到。
离开爹娘身边,没有乳娘,没有随从,梁麒一个人孤零零的。
五皇子确实是个办大事的性子,竟也真能狠下心。
素琴起来了,看着院中紧紧拉着秦扶清手指的三岁小孩,十分错愕。
五皇子竟然真的把长子给送来了!
秦扶清揉着梁麒头:“这位是你师娘,叫师娘!”
“师娘好!”
梁麒奶声奶气地喊着,眼神里满是尊敬。
过了一开始的惊讶,素琴总算能接受现实了,她蹲下身子摸了摸梁麒的脸颊,笑眯眯道:“你好呀,我就叫你麒儿好不好?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对家里人,秦扶清并没有明说梁麒的身份,他甚至隐去梁麒的姓氏,对外声称这是好友的儿子,临时有事,便把孩子托付在他身边照料。
至于何时接走,还不一定。
秦家人对此接受很快,粉雕玉琢的梁麒模样可爱,家里多少年没有添丁,突然来这么个可爱的小粉团子,老一辈的都快喜欢坏了。
梁麒在这里待几天,很快就没了初来乍到的不适感,所有人都对他关怀备至,让他暂时忘却爹娘的怀抱。
秦扶清没有急着教小孩读书,在他看来,两三岁,放前世还只是上幼儿园的年纪,这时候就教他那些苦大仇深的大道理,也太可怜了。
他要教会梁麒的第一件事,就是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