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东宫——
赵峥挥退了心腹属臣,对着墙上的与图负手而立。
靖国位于中洲腹地风调雨顺,享有鱼米之乡的美喻,自古就是朝廷的粮仓,商贸发达财力雄厚,然地势平坦造就了万顷良田却也注定了无险而守。
大乾政权覆灭后诸侯割据,衢州赵氏联合本土世家门阀在初期凭借豪横的财力建立了靖国,在各方势力中左右逢源,形成六国合围中的平衡点。
因六国相互牵制,靖国明面上也安稳了十余年,但底下的暗流却从未停息过,如今这平衡即将被打破。
国内有识之士早有共识,赵峥数年前就开始筹谋破局,好不容易从“九子夺嫡”中杀出重围入主东宫,获得国内主战派支持,借与启国联姻假道穿行,与安、狄两国合力攻宣。
若是成功,那局面将大大不同,本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半路杀出沈卿兮这个怪胎。
首战失利,国内保守派借机攻讦,那些兄弟也开始蠢蠢欲动重新蹦跶起来,尤其是当他再次提出出兵襄国,就连父皇也开始动摇。
东宫门下也出现两种不同的主张,一方让他暂时隐忍厚积薄发,另一方……
赵峥眸光闪烁,深邃的眼底似有暗潮翻涌,盯着与图久久不语。
而今宣国元气大伤,暻国与启国正在交战无暇他顾,榆国主力放在南冀,北漠被狄国压制只能往西拓展,若能联合攻打襄国将是双赢的局面。
而今实乃千载难逢之良机,若是错过,怕是就没有下回了,待各国战事尘埃落定分出胜负,靖国就彻底成了砧板上的肉。
奈何朝中诸公过惯了安逸日子缺乏破釜沉舟放手一搏的魄力,不过也是,国亡了,他们大不了换个头衔为臣,最可恨的是那些兄弟们还诚心和他唱反调,各方势力掣肘让他难以施为。
赵峥深吸一口气,缓缓收紧拳头,眸光凌冽,终是下定了决心。
攘外必先安内,靖国只能存在一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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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升的朝阳泽被万物,光线透入榆国宫城偏僻一角,落在明瑟轩斑驳的脱漆的房门上。
一位宫女端着铜盆和毛巾推门入内,床榻上的孩童也醒了自觉坐起,当绞干的帕子贴上面庞时,孩童不自觉的瑟缩了下,这个时节凉水洗脸还是有点冷,但他们这里偏僻比之冷宫也不妨多让,柴火木炭很不易得,要省着些用。
来到榆国的半年多,阙殊已不再是过去那个金尊玉贵的皇子了。
“殿下……”宫女眸中流露出心疼之色。
“没事的芥子,再不快点就迟到了。”
芥子抿着唇为阙殊披上外衫遮住磨损严重且明显已经不合身的里衣,将重复利用变得越来越薄的书简装入书箱。
榆帝为了彰显自己的胸怀雅量,让阙殊在宫学和皇子及勋贵子弟一起读书,如当年景川在宣国宫学。
正待出门,就见两个小宦官抬着个竹筐进入宫院,接着便听见一道尖锐刺耳的嗓音。
“阙殊殿下万安呐~”
话是那么说,却半点不见行礼的意思,随手将竹筐彺地上一撂,尖着嗓子道:“芥子姑娘~这个月明瑟轩的份例,您点点看吧~”
一堆破烂东西哪有点的必要,明面上榆帝下令阙殊同宫中皇子份例,但从内庭过一圈到明瑟轩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新米换陈粮绸缎变粗麻。
“禄喜公公说的哪里话,奴婢自是信得过您的~”芥子面上笑盈盈的,不动声色的往宦官袖子里塞东西。
禄喜掂了掂衣袖满意的勾起嘴角,“那咱家就不叨扰了。”
说着象征性的做了揖,便和另一个宦官昂首阔步的离去,仿佛他们才是主子。
“哥,你看她还要谢咱呢~”
“芥子姑娘水灵,但咱家还是更喜欢须弥那股泼辣劲头儿~”
“可惜啊红颜薄命啊~”
“嘿~谁让一个质子也敢充皇子的款儿?”
听着不远处传来二人毫不顾忌的交谈,阙殊的指甲陷入了掌心,芥子亦是红了眼眶,往昔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初至榆国时,他们待遇确实不错,但随着宣国使团离开,宫人们便愈发怠慢,养尊处优惯了的小皇子哪受过这等腌臜气,当即便闹了开来。
彼时同在宫学的榆国七皇子轻飘飘的处置了几个宫人,笑呵呵的安抚了他几句。
殿下虽然对这不痛不痒的处理方式不满,但毕竟人在屋檐下,面上过得去他也不好再追究。
然而安稳不过几日,就仿佛被下了降头,再送来的料子是好料子,可惜一夜功夫便叫老鼠啃了,碳是好碳可惜漏雨潮了。
接着不是饭食里有贵妃爱犬光顾的痕迹,就是公主的狸奴上梁,追赶的太监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把他寝殿的屋顶踩了几个窟窿,修缮的工事一拖再拖。
内庭管事姑姑好意劝过。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便是宫中生存的规矩。』
『什么规矩?殿下不是败国乞降的俘虏,是为宣榆两国邦交而来,岂容尔等小人慢待!』
须弥气不过去找内廷管事太监要个说法,传回来的却是她失足落井的消息……
芥子永远忘不了须弥尸身惨白的面容,更忘不了殿下当时森冷的神色。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会。
经此一遭,不谙世事的五皇子仿佛脱胎换骨,他没有大吵大闹,而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一起意外。
息事宁人没有换回应有的优待,却换回了平静。
“芥子,别怕,我会保护你。”
阙殊的声音唤回了芥子的思绪,她哽咽着应了一声,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阙殊。
踏上幽长的宫道,阙殊不禁回首望向殿前匾额,他刚来的时候很是喜欢。
明瑟,意为光辉静谧。
但他喜欢的不是喻意,诚然这座宫院也没能达成提字所期许的样子。
他只是在等一个人,等诺言实现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