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的家伙!坏东西!”
“快点离开我们!”
“你身上的斑点太丑陋了,不要靠近我们!”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喜欢你!”
……
妓夫太郎穿着破破烂烂的小衣服,躺在花街最脏的垃圾堆边上,身边全部都是恶臭难忍的气味。
成堆成堆的肮脏之物是他暂时躲清静的地方。
只有这里,那些经常朝他丢石子的小孩才不愿意接近。
妓夫太郎翻了个身,仰躺着,抬起手,遮住一部分的光线。
其实,他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的母亲反反复复的殴打着他,对他说。
“你这样丑陋的孩子,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你,要是你死掉就好了!”
梦的最后,他真的死了,孤零零的躺在被烧垮的屋子里,身体慢慢化作灰烬。
可是死之前,他并不快乐。
他还没有品尝过美味的糕点,也没有穿过干净的衣服。
他连大人为什么要那么开心的笑都不知道。
更没有人愿意爱他。
肚子咕噜噜的闹了起来,妓夫太郎不得不起身,将手边的镰刀抓紧。
他需要为自己寻找食物,哪怕是虫子、老鼠、蛇,他都能吃下去,然后活着。
这里是罗生门河岸,是整个游郭最底层的地方。
对小孩子来说,这里的生活和地狱没什么区别,特别是像他这样长相丑陋的孩子。
他能活到现在,也是经历了许多次许多次差点死掉的危险。
用镰刀在垃圾堆里准确的钩中了一只肥硕的老鼠,妓夫太郎笑着舔了舔唇。
吃掉这个,他之后一整天都不会觉得饿。
“欸——你喜欢吃这个吗?”
童磨的声音从妓夫太郎的身后突然响起,清爽低沉的青年嗓音还带着满满的疑惑。
妓夫太郎被吓了一跳,连忙抓起手中的镰刀朝身后挥去。
“嗯?这样可不好哦~”
童磨快速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完美避开妓夫太郎的攻击。
妓夫太郎却不管,脸上露出了凶狠的表情,左手将自己刚刚抓到的老鼠往背后藏,右手持着镰刀不断挥舞。
面对妓夫太郎凌乱且毫无章法的攻击,童磨笑着全都避开不说,还伸出手,将脸上的笑容遮住一部分,完全将妓夫太郎当成了陪他玩耍的小玩具。
“挥刀挥了这么多次,是不是已经累了?我能感觉到你的动作变慢了很多,这样下去你可砍不中我哦。”
童磨笑眯眯的重新蹲下,用一种卸下了绝大多数防备的姿态面对眼前的小孩。
妓夫太郎却心生退意。
面前这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俊美男人实在是太高大,无论自己怎么反抗,都能被对方躲过。
这样的人,自己是无法战胜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躲在了垃圾边上,还会被这样衣着华丽的大人找到。
……难道,他要被杀死在这里了吗?
“怎么了?你是在害怕我吗?”
童磨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明在笑,双眼中的情绪却丝毫没有变化,或者说,妓夫太郎根本就没有在这双漂亮的像彩虹一样的眼睛里看见人类都会有的情绪。
眼前这个男人看着自己,就像是在看着一块早就死掉的肉。
这种眼神将妓夫太郎吓得浑身一颤。
*
最近世界树开始忙了起来,许许多多的小世界需要修正和叠加,富岗义勇不想看叶歌一直忙碌,便主动提出让叶歌休息一段时间,他来接手两人全部的工作。
被强制休息的叶歌刚走进小院,转身就去了千叶堂。
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目前看来,是没时间休息的。
叶歌本想自己取钱,独自前来商讨收购计划,却不成想被童磨给缠上,非要跟着自己出门。
结果正走在去往花街的路上,跟在身后的童磨就突然不见了踪影。
等叶歌找到童磨,就发现他已经把妓夫太郎气到“呜呜啊啊”的乱叫,恨不得用镰刀砍死面前笑吟吟的男人。
“童磨。”叶歌面无表情的出现在童磨身后,单手摁在童磨的肩膀上。
“哎呀哎呀,被抓住了呢。”童磨松开顶着妓夫太郎额头的扇子,站直了身体,脸上的表情却完全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任何不对。
童磨转身的瞬间,妓夫太郎抓紧时间逃离。
看着妓夫太郎飞快奔跑的背影,童磨假装出遗憾的表情,“真遗憾,还以为可以和这个孩子成为朋友呢。”
说着,右手一扬,将刚刚触碰过妓夫太郎的折扇丢入垃圾堆。
“……”叶歌已经对童磨这种故意伪装人类,却完全与人类背道而驰的做派脱了敏。
当初计划着改变所有反派角色悲惨的过去,只有这个家伙叶歌有些不知道那对方怎么办。
毕竟要教会一个天生就情感有障碍的人学会什么是人、如何做人,这非常困难。
可就在叶歌决定将童磨这一时间线搁置,未来有时间再回头看看能不能做出些能影响童磨的契机后。
这家伙却不知道听了什么小道消息,竟然主动上门。
已经二十岁的童磨并没有遇见变成了鬼的鬼舞辻无惨,依旧是个人类。
他一来到千叶堂就找到了叶歌,并说万世极乐教的很多教徒都因为改信了千叶堂的堂主而获得了健康和幸福。
所以他这个教主完全失业,不得不带着剩下不多的教徒来投奔千叶堂。
叶歌不好出言将人赶走。
于是乎,童磨靠着自己完全没有分寸感的行为,成功成为了千叶堂分堂的代理堂主。
专门管辖着从万世极乐教离开,进入千叶堂的那些人。
说是说管辖,其实也就是从万世极乐教出来,换了个地方听别人诉说自己的生活,日子过得和以前差不多。
就是如今的童磨听取的更多是信众们对生活的向往,和对未来的美好畅想,以及对现在幸福生活的满足赞叹。
*
匆匆逃离的妓夫太郎带着自己的镰刀和死老鼠回到了母亲所在的破屋子。
在罗生门河岸靠着出卖肉体为生的低级游女并没有选择客人的权力。
妓夫太郎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平日里,妓夫太郎从来都不会过早回家。
因为母亲并不喜欢妓夫太郎,客人也不喜欢自己在欢好时被不懂事的小孩打扰。
再加上妓夫太郎身上的黑色疮斑,那会被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客人厌恶,会让他的母亲少接到好几个客人。
可是今天妓夫太郎实在是太害怕了。
那个穿着红色衣服,有着一双彩虹色双眼的男人很厉害。
他从没有在来来往往的客人中看见过这样气质的男人。
就好像对方是从更厉害的世界里走来的人。
而随后出现的白发男人更是特殊。
看见叶歌的瞬间,妓夫太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小在混乱不堪的环境中长大的妓夫太郎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世界上会存在这么干净、温柔、又美丽的人。
那双浅金色的漂亮眼睛,几乎能映照出人心,让妓夫太郎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肮脏,绝对不是能轻易和那两个人说话的阶层。
而且那两个人也一点都不像是会出钱,在这个游郭买下游女一段身体使用时间的客人。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某个大家族的人吗?
自己会不会因为对那两个人不敬而被处死?
若是自己要被处死了,母亲会为自己求情吗?
慌乱间,妓夫太郎没有看着脚下,他被一块石头绊倒,撞入了母亲所在的破屋子。
简易老旧的屋子被撞开,很轻易就出现了一个大洞,外面的阳光笔直的穿过洞口,照在屋内交媾的男女身体之上。
白花花的肉体很快被路过的行人看见,行人开始发出阵阵嘲笑。
即便是嫖客,出来纵情肉欲,男人也不希望自己的隐秘时刻被公众看见。
不顾妓夫太郎母亲的阻止,男人愤然起身,披了衣服就踹了一脚光着身子的女人,离开时还狠狠瞪了妓夫太郎一眼。
妓夫太郎脑子一片空白。
他闯祸了。
母亲一定会更憎恨自己。
被踹了一脚的女人捂住自己已经快要足月的肚子,表情痛苦,发出哀嚎。
羊水和鲜血止不住了似的,不断从她的胯间流出。
“好痛……我的肚子,我的肚子……”
女人抱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蜷缩在地上。
往日里对自己非打即骂的母亲此时脆弱的像一颗掉落在地上,即将被行人踩碎的果子。
愣神间,一抹亮色的雪白从妓夫太郎的身边闪过。
“童磨,去弄点热水和干净的布来!还要剪刀。”
“啊?那个……叶歌大人,这里会有热水吗?很为难哦。”童磨微笑的表情有些难以维持,左右看了看。
看热闹的人并不少,其中更多的都是一副看戏的表情,似乎无关自己的人类即将死亡或者新生,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叶歌已经让女人躺平,挽起了袖子,手放在女人的肚皮上,仔细为女人查看情况。
听着童磨的疑惑,叶歌连个眼神都没给对方。
“如果你还想跟在我的身边,你就要听我的。”
童磨只好耸肩,“好的、好的,叶歌大人。”
站在门口的妓夫太郎咽了咽口水,紧张的攥着手中的物品。
这两个一看就不简单的大人,竟然会出手救助他的母亲。
明明他们看起来那么的高贵。
生命和生命之间,根本就是不平等的啊。
极度的紧张和焦虑、混乱让妓夫太郎眼前的食物开始模糊,手心和后背不断冒出冷汗,他的呼吸也越发急促,攥着镰刀的手非常用力。
血腥味和排泄物的气味不断钻入鼻腔,让他连呼吸仿佛都变得困难。
好像他的渺小世界正在破裂,而他的生活也将迎来巨大的变化。
突然,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在妓夫太郎的耳边响起,将他的所有情绪牵扯回了现实。
年幼的孩子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躺在血泊中的母亲,干净华贵的衣服上已经沾上了血液的白发男人,以及白发男人用自己外衣裹住的小小生命。
叶歌遗憾的看着气息越发微弱的女人。
因为腹部被狠狠踹了一脚,她的内脏受损,在生产过程中转为多器官衰竭,能坚持到将孩子生下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面对这种伤势的患者,就算是叶歌也回天乏术。
他能选择新的时间线,去往一切都没有产生变数的那一刻,但他无法让这条时间线终止,更不能抹去这条时间线的存在。
眼前这条生命的逝去是无法挽回的。
怀里的婴儿还在不断哭泣,叶歌踌躇间,身后传来了某种物品落地的声音。
接着便是妓夫太郎一步步走近。
干瘦脏污的孩子用自己最明亮湿润的眼睛看着叶歌与叶歌怀中的婴儿,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请把这个孩子带走吧……”
“请把这个孩子带走吧。”
“求你了,请把这个孩子带走吧!”
妓夫太郎用力跪下,额头不断在铺着零碎草屑的地面上撞击,眼中流出泪来。
看见小婴儿红彤彤、皱巴巴的皮肤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从心底涌出。
这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自小就在底层出生,艰难长大的妓夫太郎明白,这个孩子绝对不能和自己一样混在烂泥堆里。
无论这个孩子是美是丑,在游郭,那都将是原罪。
而面前的白发男人在外面一定有这很高的地位,哪怕是让这孩子在大户人家的家中当一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都比在这样肮脏丑陋的地狱好上太多。
一定要求他,让他将这个孩子带出地狱。
“梅,不要死……你不该和我一样去往地狱。”
妓夫太郎恳求着,口中无意识说出了这句话。
这句像是在心里积压了好几百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