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幕下的云层正在进行缓慢的旋转。
整个城市,甚至是整片海岛的范围内,天空都开始下起了雪花。
当掉落的雪片撒在头发上时,文雀正和自己的鹦鹉惊恐地抱在一起。
随着远方屡屡传来如冰层开裂般的脆响,依稀可见有白色的浓雾自前方翻涌而来。
所过之处的地面、遍布车辙痕迹的泥土,以及被青苔覆盖的砖墙表面。
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霜纹,仿佛有无数微小的冰蛇在暗处游走。
吹来的北风裹着碎冰碴,如刀片般将面部刮得生疼。
很快有一股粘稠的战栗开始沿着少女的脊背不断攀爬至头顶。
满是汗水的皮肤不断泛起鸡皮疙瘩,文雀甚至听见了自己的牙齿,正在不受控制的碰撞中发出“咯咯咯”的响声。
此时在她的感知中,只觉得有某种超越想象的压迫感正在雪幕的深处徐徐升起,并逐渐坍塌成无形的漩涡。
宛若有什么不可名状的活物正在缓慢地张开血口,贪婪地吮吸周边活物的生命,刺痛着她的神经。
“嘶,不对,我有一种半只脚踏入微波炉的不祥预感……靠,我们这是进错副本了?”
怀中的鹦鹉哆哆嗦嗦地自言自语。
它很快反应过来情况不对,一边使劲地钻入少女的领口里取暖,一边用着尖锐的嗓子连忙喊道:
“这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傻鸟你还愣着干嘛?不想成为神仙打架里被一脚踢碎的背景墙,那就赶紧跑啊!跑啊!”
然而对于这番提醒,蓝发少女却是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因为对危险的感知过于敏感,以至于精神遭到震慑的她。
此时竟是陷入了一种莫名呆滞的状态,不闻不语,浑身无法动弹。
动啊铁奥!你为什么不动了?现在是你掉链子的时候吗?
要不我回去请你吃小鸡饲料好了,不然这样搞下去真的会一尸两命的啊!
实在受不了少女一脸呆滞的蠢样。
眼看唤醒无果,心急如焚的鹦鹉只好盯着对方满是汗水的皮肤,然后默默地砸吧了一下鸟喙……
“喵嗷呜!嘶……疼疼疼!哎哟臭小灰别咬了!我醒了真的醒了别咬了!嗷呜疼疼疼!”
蜷缩在装甲车旁的少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几乎弹了起来。
这突然嗷的一嗓子吓了周围人一跳,但同时也让人们的注意力从天上的飞雪收了回来。
“难道这是也是异能的作用?这怎么可能?除非是控制天象,否则这种影响的范围未免也太夸张了点吧?”
一位身材魁梧、脸上刻着深深忧虑的军人抹了一把眉梢凝结的冰霜,声音低沉而急促地问道。
而他身边的队友则表现的很乐观:“别慌,别自乱阵脚,只要是异能者肯定都有自己的弱点。”
“既然敌人展现出了控制低温的能力,那我们只要联系火焰异能者前来支援即可……”
然而这番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不行,现在所有的通信都遭到了莫名干扰,我们已经与后方失去了联系。”
“现在别说是联系异能者增援,就连呼叫战术导弹覆盖都做不到……”
“没关系,后方对此早有预料,这时候只要让灵媒师想办法就好了……等等,话说我们的灵媒呢?”
出言的军官下意识问了一句,接着像是想到什么,与众人的目光一起默默地移向那名正在与鹦鹉搏斗的女孩。
哦吼,完蛋,因为事发突然,能够随队的灵媒师根本就不够用。
而那些经验丰富且能力方便的师傅要么是在大陆的前线工作。
要么是已经被诸如白帝等别的月影强者所绑定,一时半会还真联系不上。
心中不禁联想到这个残酷事实,但军官并没有将遗憾表现在脸上。
只是在那名蓝发少女看过来的时候,平静地朝对方笑了笑:“事到如今就算是飞鸽传书也来不及了。”
“但问题不大,与其有那个功夫去准备什么克制关系,依我看还不如直接用子弹开路打死对方来得更快一点,反正对方也不是什么肉体强化能力者……”
所有人呼出的白雾正在半空中凝成细小的冰渣,啪啪坠落在地。
一众军人在三言两语间便飞快定下了作战策略。
但就在他们朝着妮璐发起汇报,告诉对方所有火力小组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展开强攻的时候。
却听见那道清亮且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平淡地驳回了所有人:“强攻?不,这里已经不是你们能够参与的战场了。”
“全体都有,听好了,从现在开始所有的进攻任务取消,请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有序撤离,这是命令,我再重复一次,任务取消……”
“还有文雀,小文,你赶紧开车跑,千万别犹豫!心里过意不去就去找白猫……我是说灵馨来帮忙,快!”
在天空开始下起雪的那一刻开始。
面若寒霜的红发少女就已经恢复了临战姿态。
此时,随着双臂上的花纹开始疯狂的扩散。
只见浓稠的墨色物质像是煮沸的沥青,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活性和粘腻感,源源不断地从皮肤中涌现了出来。
妮璐面无表情,没有考虑什么外形和美感,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那些在她皮肤上蔓延开来的漆黑浪潮。
只是任由它们如无数小蛇自行奔流、相互交缠、绞拧、攀爬、堆叠。
并在一种类似金属急速冷却淬火般的“嘶嘶”声响中瞬间凝固成型,化作一层又一层遍布倒刺的漆黑棱甲。
直到它们流过锁骨,蔓过咽喉,最终在她的面部凝聚出一层黑色的面甲。
只留下两道狭窄视窗的黑色面具,仿佛隔绝了她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气息。
只见一双碧蓝色的眼眸,带着择人而噬的凶光,死死地锁定了远方风雪中逐渐清晰的人影。
此时,踏着一地冰晶而来的男人,正伸手攥住身上那件被冻得又干又脆的衣服,轻轻用力。
紧接着,随着布料被撕裂,金属拉链崩断的锐音“嗤啦”一声响起。
他那一身块垒分明,棱角硬朗,泛着金属般冷硬质感的古铜色身躯。
便在无数簌簌飘落的布片中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而就在做完这一切的刹那——
轰隆!!!
只见一道浑身被漆黑闪电所彻底裹挟的人影,正蛮横地撕裂空气,以恐怖的速度骤然突进至格雷森的身前!
狂暴的气浪将沿途地面上的冰晶瞬间犁开。
所过之处,连飘落的雪花都被周边逸散的黑色粒子瞬间湮灭成虚无。
然而,面对这份声势浩大,已经近在咫尺的威胁。
面无表情的格雷森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他只是抬手拂过额头的发丝,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慵懒,平静地问道:
“暴怒之刃……你的这个形态看起来非常有趣,介意说说这是怎么掌握的吗?”
“毕竟按照某个老家伙的说法,你的无能辜负了神明的信任,此时本该再也无法使用这份恩赐才对……”
“嗯,难道说,这是那位白帝在这段时间研究出来的成果吗?”
面对这番话,面具后面那双充斥着毁灭意志的碧蓝眼眸却连一丝波动都欠奉。
装你马呢,有什么好谈的!给老娘吔屎啦你!
懒得废话,也无需废话!
少女只是抬起指尖,黑色的粒子便骤然坍缩成一抹极致的漆黑。
带着对亲人死去的绝望、焚尽灵魂的恨意、被触及逆鳞的狂怒、以及对眼前这万恶之源汹涌澎湃的杀意。
它们化作长龙狂暴地冲向远方,撕裂空气,湮灭光线,将前方的地面瞬间粉碎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沟壑。
顺便将前方大楼的上层建筑无声地抹去,只留下一个光滑如镜的巨大切面,露出其中被一同粉碎的内部结构……
“哦?我还以为你会仗着身体的增幅来一场拳拳到肉的近战,所以这身黑皮只是你为了增强防御所作出的保险吗?”
一声低沉,毫无波澜的嗓音裹挟着寒气钻进妮璐的耳蜗。
少女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
在缓慢流转的时间中,她那难以置信的眼神艰难地偏转,如生锈的齿轮般,一寸寸地偏转向自己身体的左侧——
随即便看见,一双如极地冰渊般的蓝眸正毫无感情地凝视着她。
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渺小的虫子在冰水中徒劳无获地挣扎。
紧接着没有预兆,没有蓄力!
就在妮璐的视线与对方接触的刹那——
嗡!
只听见空气骤然被压缩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格雷森那条肌肉线条如钢筋绞合般的右腿,已经在超越肉眼捕捉极限的速度中高高扬起。
并如攻城锤撕裂空气,悍然朝着妮璐的腰侧砸去!
而少女甚至只来得及作出格挡动作。
随即便在一股无法抗拒,仿佛整个冰川都迎面撞来的毁灭性力量中,骤然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
裹挟着逸散的黑色粒子与破碎的冰晶,以骇人的速度朝着侧方的山地轰然撞去!
“轰——!!!”
掀起的尘埃携着碎石四处纷飞。
直到这时,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连大地根基都被撼动的恐怖爆鸣才姗姗来迟。
卧槽了你妈了个阿米诺斯,你他娘的不是什么低温能力者吗?
这种速度和力量是什么鬼?难道你也开了挂?
妮璐死死咬着牙,将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强行压在喉间。
听着簌簌的破空声携着渗人的寒意不断逼近。
她迅速从遍布网状裂痕的岩层凹坑中起身。
抬起头,转瞬间便看见一双闪烁着异芒的拳头正破开烟尘,一刻不停地朝自己身前轰来。
嗡!
已经吃过一次亏的少女按捺着怒火,毫不犹豫地顺从本能。
将毁灭之力的流向改为朝身体周边炸开,短暂地化作一堵黑色的帷幕护住周身。
来来来,有本事你就硬接老娘的能力,看看是你的命硬还是拳头硬!
面对蕴含着毁灭波动的帷幕,格雷森自然没有冒进。
只是改拳为掌,轻拍空气,随即整个人前进的身体便凌空一顿。
像是不受惯性和重力的影响般取消了攻击姿态,转而缓缓飘落在地。
咔嚓,咔嚓,细碎的崩裂声自撞击的中心缓缓蔓延。
抬指夹住几枚被冻结的子弹,目光凝视着前方随尘埃的落下,缓缓变得平静的黑暗。
凭借对温度变化的感知,他轻易找到了对方掩盖在这片细微声响中的举动——
一条极其微弱的热源轨迹,正如潜行的土拨鼠以惊人的速度在地下岩层中蜿蜒穿行!
目标,直指他所站的位置!
心中刚闪过这样的念头,一抹黑色的漩涡便借着夜色的掩护,无声无息地在脚下出现。
毁灭的粒子如汹涌的潮汐不断扩散,并在这漆黑圆环成型的顷刻之间。
将周围混杂着碎石与瓦砾的坚实岩层,连带着方圆五十米内落雪的土壤、冻死的树木、冰冻的管道与石梯,一同化作了齑粉在空气中消散不见。
站在一道边缘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巨大圆形陷坑中。
妮璐抬起头,冷冷凝视着天空中的男人踩着结出的冰晶悬浮于空。
又垂下眼眸,感受着自己即便有坚壳的保护,但体温依旧在源源不断流失的现状。
一种无法避免的困意和疲惫正在精神与肌肉上不断蔓延。
少女呼出一口寒气,似有所悟,这家伙的能力绝不只是控制低温,而是……
“热能……不,能量转换?你的能力是将将抽离的热量转化为动能?”
被一击打出裂痕的黑甲已经在蠕动中完成了修复。
但本可以冲天而起,趁机发起连绵不绝攻势的少女却选择了静观其变,思索应对策略。
而格雷森也不意外,或者说毫不在意地纠正道:“不,不只是动能,而是任意我能够理解的能量都能被我所释放。”
“只要处在我的影响范围内,一切事物或多或少都会被抽离热量……”
正在开车的文雀冻得脸色发白,小灰正在毛巾的裹挟中陷入安静的沉睡。
精神恍惚的少女正想回头看一眼战场的动静。
突然一时不慎,将行驶的装甲车在轰隆声中开进了沟里。
————
“死物最少,活物最甚,且其中温差最高者优先……”
外界的天空正在下着飞雪,城市内无数人在奔走,还有无数人在黑暗中战斗。
仍在枪战中的人发现通红的枪管莫名覆盖了一层冰霜。
避难所的人们发现,壁炉中燃烧的火光似乎变得不再那么温暖。
————
“永不止歇的低温和死寂便是我能力的代价,但是换来的,却是我能将一整座城市,将整个天地间所有的温度化作我手中的武器……”
“是的,只要太阳还在运转,只要我的能力范围内还有活物幸存。”
“那么我的力量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存在……”
重新落在地上,格雷森虬结盘踞的胸大肌随着步伐不断起伏。
凝结的冰晶在肌理沟壑间相互摩擦和挤压,发出细微如冰川移动时的“咔嚓”碎响。
无处不在的寒气在周遭蔓延,在凝结的冰棱和飘散的冰晶雪尘折射下。
好似连光影也在冰凌的扭曲中被不断拉伸、膨胀。
让妮璐在低温的幻觉中,仿佛能看见在他背后的风雪中,一只遮天蔽日的鲸鱼虚影正在天地间缓缓游荡。
抬手拂过额前几缕同样凝结着细碎冰晶的发丝,仿佛掸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然后格雷森摊开手掌,任由一点微弱、却仿佛蕴含着无限恐怖的光芒在掌心缓缓浮现。
“既然我回答了你这么多,那现在我也有一个问题需要你来解答……”
男人如冰渊般的眼眸穿透了扭曲的光影和狂暴的风雪,凝视着浑身覆盖黑甲的少女。
眼神没有丝毫情绪,只有纯粹与非人的漠然:“请问,已知在我能够将整座城市……”
“不,或许是更广阔范围内,所有生灵散发的、大地蕴藏的、乃至阳光馈赠月亮反射的每一份热量都调为己用的情况下。”
“我将它们全部集中一点并彻底释放出来,那这一瞬间所产生的……当量,究竟能够释放出多大的威力?”
随着他话音落下,便看见周边的冰晶轰然炸裂,纷扬的碎屑尚未落地便在空中消散不见。
在妮璐骤然睁大的眼睛中,只见对方手中那抹炽白的光芒,正以一种超越认知的速度疯狂膨胀!
并在下一秒,化作一道散发着无穷光与热的人造太阳。
带着无法形容的光辐射瞬间淹没了妮璐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