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渊里，一具巍然的巨影正孤悬于天。
祂的上方是厚重无光的混沌天穹，下方则是深不见底的虚无深渊。
混沌的风暴在耳边尖啸，无垠的黑暗响彻着恶魔的咆哮与无数亡魂痛苦的哀嚎。
但除此之外，随着双眸的火焰穿透黑暗，环顾世界。
视线所及之处，没有震荡的空间涟漪，没有扭曲的能量波动，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裂痕出现。
尤其是随着祂那庞大的感知，还在朝着远方不断延伸。
祂似乎看见了，在目之所及的遥远天边。
四面八方，所有剩余的裂缝都在同一时间飞速地合拢，虚无的空间填充着死寂的黑暗。
就像画布的褶皱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仔细抹平，又像一扇扇刚被撬开缝隙的大门又被狠狠地关闭。
不仅将无数尚未通过的恶魔撕成了碎片。
也将来自外界的气息彻底抹去，将刺入牢笼中的每一丝光亮全都霸道地锁死。
仿佛那些通往现实的门扉从未在此地存在过。
直到最后，整个世界只剩一片永恒的黑暗包裹着白泽，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瑟瑟发抖的系统正在装死不敢说话。
而感受着整个黑渊世界回荡着毫不掩饰的决然。
看着希望在指尖触碰的前一瞬，化作了更加绝望的囚笼。
巨人眼中那加速跳动的火焰也缓缓平复下来。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
只有一种深沉，平静，甚至足以让整个黑渊的渊魔都为之屏息的死寂，在祂的身上缓缓弥漫开来。
直到某一刻，低垂的头颅看见了一缕残存的气息如轻烟般突然进入视野。
那股属于陈灵馨的存在感正缓缓地落入指尖，像是什么小动物在轻轻地蹭着他，似乎在安慰着什么。
随着白泽在沉默中，将其凝固成微小的琥珀落入手心。
与此同时，他也将数万年来积累的疲惫与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释然，缓缓沉淀在了心里。
抬起头，目光穿透了凝固的黑暗，投向了更高、更远，仿佛位于黑渊顶点的无尽虚空。
在那里，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混沌云层不停旋转着。
黑色的涡流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无边的眼睛，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漠然地与他对视。
如同一位掌控了一切，又霸道绝伦的母亲绝不允许孩子稍微离开她一点视线。
其无形的意志似乎在表示——
我能容许你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去呼吸不一样的味道。
但是想要离开？不行，没门，连一丝一毫的可能都没有。
只能说原生家庭这块是这样的。
不过这不代表白色巨人就对此妥协或者毫无脾气。
随着他朝着一侧的黑暗伸出手臂，张开手掌。
下一刻，在大地的某处。
被来自过去和现在的攻击当场创死的时间之主突然颤抖了一下。
只见其尸体上，一柄通体流淌着纯白光泽的长枪像是听到了主人的召唤。
枪身微微一颤，先是爆发出一圈撼动空间的涟漪。
恐怖的震荡顿时将包围了渊魔尸体，但受限于强大气息无法靠近的清道夫恶魔们，瞬间震碎成了细微的粉末簌簌落下。
接着在下一瞬，随着一声仿佛来自远古龙吟的颤鸣响彻了大地。
那柄纯白的长枪冲天而起，骤然化作一道白色闪电刺入高空。
撕裂黑暗，粉碎了沿途的恶魔与层层叠叠的虚空，直到最后稳稳地落入巨人的手中。
这一刻，重新回收远古力量的白泽没有任何犹豫。
只是在长枪入手的瞬间便将手臂后拉。
然后在下一刻，朝着那无尽的黑暗天穹悍然挥臂！
轰！
如创世之初响起的第一声雷霆回荡在虚空。
那纯白的长枪在脱手的瞬间，枪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将周围的黑暗强行排开，形成一个短暂的光之领域。
极致的白光不停膨胀，直到化作一道遮天蔽日的巨龙虚影咆哮而出。
龙躯摆动，龙首昂扬，
带着巨人那囚禁了数万年的愤怒，以超越光的速度扶摇直上，目标直指那高悬于九天之上的眼眸！
轰！！！
这一刻，随着刺目的白光如超新星般在天穹爆发。
如有实质的毁灭冲击蛮横地扫过这片亘古黑暗的世界，所过之处，空间如脆弱的玻璃寸寸崩裂。
那些位于黑渊中上层的恶魔甚至都来不及察觉到什么。
随着被那扩散的余波横扫而过，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就在无声无息中被湮灭了灵魂，化作一片虚无消失不见。
整个黑渊在这前所未有的恐怖爆炸中剧烈震颤，疯狂哀鸣。
直到光芒散尽，肉眼可见混沌的云层被硬生生撕裂，炸开了一个直径难以估量的巨大空洞。
但很快，在巨人漠然的注视下。
那片空洞很快就被黑暗重新填充，撕裂的伤痕被抚平。
周围除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能量碰撞后的震颤。
仿佛刚刚那撼动整个黑渊的一击从未发生过一般。
随着混沌的气息重新汇聚成巨大的眼眸高悬于空，静静地旋转着，毫无波澜地注视着下方那白色的身影。
没有任何愠怒，也没有丝毫被伤害的动摇。
那眼神好似蕴含着一种亘古不变，如母亲注视孩童玩闹般的……包容。
闹够了吗？够了就回去吧。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只有这里……
只有这里才是你安全的港湾。
所以你只要待在这里就够了。
永远、永远、永远地留在这里吧，永远也不要离开……
系统不敢出声，害怕之余又有些担心地望向白泽。
但却发现对方似乎没有什么情绪或者意外？
这一刻的巨人只是淡定地接住坠落的长枪，安抚了其中正在嘤嘤嘤的武魂。
随后巨大的身影便如流星般朝着下方的大地快速坠落。
既然随手一击的宣泄已经收集到了重要的数据。
确认了击碎世界的计划并非不可能实现。
那么剩下的事情就是去给牢馨收个尾，顺便……
将多余的，这些难得的怒气全都倾泻在某位神父的身上。
现在对付不了黑渊，但我还对付不了你吗？！
————
此时的外界，随着陈灵馨距离燧人岛的海空越来越近。
前方已经有恶魔正在狞笑中朝着她疾驰而来。
但已经意识模糊的少女对此却是无动于衷。
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轻颤的指尖凝聚着风中残烛的念力，想要为那个重要的人献上最后一丝微光。
但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浑身一轻，仿佛全部的剧痛和酸麻都被抽走一般，只剩下强烈的舒适笼罩着身心。
这种熟悉的感觉是……小白？
化作虚影的陈灵馨心中一惊，转头一看。
随即便发现长发如雪的少女正静静地与她对视。
“哟，我回来了。”无起伏的声音穿透污浊血腥的风，平静地响起，“虽然计划出现了一点偏差，但总之你干得不错，也算是帮大忙了。”
这一刻，平淡的话语像是投入心湖的石头。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欢喜和巨大的委屈，骤然在心中炸开。
疲惫的陈灵馨先是一愣，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即翕动着嘴唇，喉间发出一声近乎哽咽的抽气。
直到下一秒，她像一只终于在风暴中归巢的小鸟，不管不顾地朝着白泽的方向猛扑过去！
【哇！小白！你回来了！你可算是回来了！】
少女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他，小脸埋在胸前，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宣泄般的颤抖：
【呐呐！你成功了吗？发生了什么？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出事了！你知不知道我之前有多害怕……】
白泽一边任由少女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听着她语无伦次，又哭又喊地唠叨着担忧和后怕。
一边抬起猩红如血的眼眸，淡漠地扫向另一边。
于是那些正在赶来的恶魔，突然从某种不祥的预感中察觉到不妙。
但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
随着“噗嗤、噗嗤”的声音接连响起。
它们便在浩瀚的念力碾压下，如被戳破的脓包无法抗拒地接连爆裂，化作一片片虚无的尘埃消散在空中。
“行了行了，你先别嚎了。”白泽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我的糖呢？你放在哪了？我记得你还有最后一颗才对……”
正陷入感动，几乎不能自已的陈灵馨闻言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喊道：
【什么叫你别嚎了？有你这样说话的吗？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说点安慰人的话吗？！糖是什么鬼？它比我还重要吗？！】
【如果小白你实在不知道当前的气氛该说什么，那就乖乖闭嘴不就好了吗……真实的，你这个扫兴鬼。】
嘴里一边嘟囔地吐槽着，但虚着眼的少女还是很老实地将藏在内袋里的糖果掏了出来。
并顺手剥开糖衣，没好气地塞给对方。
【别告诉我，你那该死的游戏规则到现在还在生效啊？】
【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她竖起一根手指，表情无比严肃，【这次我可是被你害惨了。】
【又是拍胸脯顶着所有人的怀疑不停为你担保，又是千里迢迢跑来跑去，和那丑八怪打架，还要被妮璐骂，担惊受怕得要死！】
【我已经自觉已经做到了所能做到的极限，真的、真的不想再承受什么独挑大梁的压力了。】
【我只求白老爷放过我，让我稍微歇一会吧，真的骨头都快散了……】
“放心吧，游戏已经结束了。”
对此毫无悔过的白泽抹去脸上的血水，品味着舌尖的甜味在口腔中弥漫。
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抬起手，带着点安抚的意味轻轻揉了揉少女的头发，平静地说道：
“接下来你就在一边休息就行，顺便给你看看，我的新玩具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能玩出什么花样……”
猩红的眼眸望向燧人岛的方向。
随即银发的少女缓缓地闭上双眼，与黑渊中的本体同步牵动着恶魔的本源。
————
此时在下方烟尘弥漫的废墟中。
听着外骨骼的缓冲系统传来刺耳的警报，在地面不停的震动中，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逼近。
此前被甩出车窗，镶嵌在墙壁中的文雀这时候也慢慢地缓过神来。
视野被粘稠的血色所模糊，破碎的骨骼和变形的装甲挤压着内脏。
让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全身像是在巨大的冲击中散了架，几乎动弹不得。
她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球，望向不远处那辆被压扁的越野车正燃烧着火焰。
火光的照耀下，大片猩红的血浆正沿着碎裂的车窗不断渗出，蔓延开来。
死亡的腥风扑面而来，绝望如冰冷的潮水淹没全身。
随着周边数头巨大的恶魔在咆哮中相互厮打在一起，似乎在争夺着自己的食用权。
利爪与骨刺碰撞出火花，巨大的冲击掀起碎石擦身而过。
但此时的少女却仿佛对自己处境浑然不觉。
只是任由泪水从眼角不停流淌，将破碎的名字混合着血沫从喉咙里呛出：
“云……小云……都说了不要跟上来……你，怎么这么傻……”
“都是我的错……不过咳咳……放心，我很快就来陪你……”
“我不会再把你抛下了……等我……”
感受着生命力和体温正随着内脏的出血飞速流逝。
感受着巨大的悲伤和自责瞬间淹没了身体的剧痛。
这一刻的少女如回光返照般用尽全身的力气，牵动着手指拧动核心保护盖的开关。
“炸吧……都炸掉……”嘶哑的声音对内置AI下达指令，“白帝授……权……请求……超载核心，启动自毁程序……”
在她的背后，陈灵馨曾嘱咐过千万要小心的试验型核融电池似乎还在工作。
只要想办法使其炸开，一枚战术核弹的威力说什么也能与周边的恶魔同归于尽……
正当内置ai断断续续的声音正在进行着二次确认的流程。
就在文雀喃喃回应着，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
突然间，随着一声熟悉且毫无起伏的声音，奇异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战场，冰冷地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中：
【视界入侵，因果切断，现实扭曲，抹除它们——】
【千眼。】
下一刻，文雀涣散的瞳孔似乎捕捉到了天空正在发生着什么异样。
只见在那被硝烟与恶魔遮蔽的天幕之上。
竟是突兀地出现一轮不祥的圆月，正闪烁着猩红的光晕。
不，不对，那不是圆月，而是一只……
无比巨大的眼睛？
起初，仅仅是一点猩红的光亮刺破了污浊的天空。
随后是第二点、第三点、第四点……直到如燎原的星火一般。
无数只巨大无比，猩红如血的眼睛密密麻麻地遍布了整个天穹。
其数量之巨，覆盖范围之广，带来的存在感之强，甚至压过了先前数百道裂缝同时出现的时刻。
几乎让战场上所有的幸存者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注意到这一刻天空的变化。
对此，不少人的眼神中充满了麻木，心中除了更深的死寂甚至生不出一丝波澜。
毕竟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黑渊玩弄的又一个新把戏罢了，还有什么能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的吗？
然而，那些正在与恶魔殊死搏杀的战士们，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
只因那些前一秒还在咆哮肆虐，不可一世的恶魔们。
此刻它们的竖瞳，竟齐刷刷地转向了那片遍布着猩红之眼的天空。
眼神破天荒地流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