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城外十里,一处小镇中。
虽不及城中繁华,却也因地处交通要道而商旅不绝,人流如织。
时近正午,镇中最大的“客安”客栈大堂内,人声鼎沸,酒肉香气混杂着汗味弥漫在空气中。
靠窗的一个角落里,断浪独自踞坐一桌。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几碟小菜,一坛开了封的烈酒已然见底,另一坛也去了大半。
他脸上布满了阴霾,眼神阴鸷地盯着窗外青云城方向那隐约可见的轮廓,仿佛要将那座城池生吞活剥。
“沈青云……沈青云!”
他猛地抓起酒碗,将其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随即狠狠将碗掼在桌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引得邻近几桌的食客侧目看来。
他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只是咬牙切齿地低声嘶吼,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我断浪放下身段,携重礼相投,你竟敢……竟敢如此辱我,将我如同丧家之犬般驱逐!好!好得很!”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屈辱与怨毒的火焰:“今日之辱,我断浪铭记在心,待我他日神功大成,必踏平你青云宗,将你沈青云碎尸万段,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又是一碗烈酒灌下,火辣的感觉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丝毫无法浇灭他心中的愤懑。
发泄过后,一股更深的茫然与焦虑涌上心头。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天下会回不去了……雄霸若知我劫持幽若之事,必倾全会之力追杀我至天涯海角。”
“青云宗这条路,也被沈青云那厮彻底堵死……”
“放眼如今风云岛,还有何处可去?”
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各个势力的信息,最终,定格在了“无双城”三个字上。
“无双城……独孤一方……”
断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一年前我曾随雄霸与之会晤,那独孤一方看似豪爽,实则野心不小,对雄霸表面恭敬,内心未必服气,我曾暗中观察,他对我手中火麟剑亦流露出几分兴趣。”
“如今我走投无路,携剑投奔,他定然不会拒绝!无双城实力虽不及天下会,但根基深厚,足以让我暂避风头,徐图后计!”
想到这里,断浪心中稍定,觉得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条生路。
他抓起酒坛,准备再倒一碗,然而,就在他抬手之际,一个清朗却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如同冷水般泼入他耳中:
“断浪!找你许久,原来躲在此处借酒浇愁!”
断浪动作一僵,缓缓抬起头。
只见客栈门口,不知何时立着一道白衣身影。
来人面容俊朗,身姿挺拔,背后负着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正是英雄剑传人——剑晨!
他此刻眉头紧锁,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断浪,脸上满是正义凛然的愤慨。
断浪本就心情恶劣到极点,见到剑晨这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更是火上浇油。
他嗤笑一声,将酒碗重重放下,语气充满了不耐与轻蔑:“我当是谁,原来是英雄剑的传人,剑晨少侠。”
“怎么?不去行侠仗义,跑来扰小爷清净?”
“告诉你,小爷今天心情很不好,你最好立刻从我眼前消失,否则……”
他眼中凶光一闪,手已经按在了桌旁以布帛包裹的火麟剑剑柄之上,阴森森地道:“否则,别怪我手中长剑,不识得你是什么英雄剑传人!”
剑晨被他这番嚣张狂妄的态度彻底激怒,尤其是想到他之前试图劫持幽若,以及可能投靠沈青云的行径,更是怒火中烧。
他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提高,厉声呵斥道:“断浪!你这个卖主求荣、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
“背叛天下会不说,竟还想勾结外敌,投靠那大明沈青云!”
“你可知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欲要出卖整个风云岛武林同道?”
“你还有何面目立足于此?!”
“出卖风云岛?”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尤其是“卖主求荣”四个字,如同最尖锐的毒刺,精准无比地戳中了断浪心中最痛、最忌讳之处!
他刚刚在沈青云那里受尽的屈辱,积累的怒火、怨毒、不甘,在这一刻被剑晨的话语彻底点燃、引爆!
“剑晨!你找死!”
断浪暴喝一声,再无半分废话!
他猛地一拍桌子,整张木桌应声碎裂!
与此同时,他身形如电般暴起,右手握住布帛包裹的剑柄猛地一抖!
“锵——!”
一声如同凶兽咆哮般的剑鸣响彻客栈!
暗红色的火麟剑应声出鞘,剑身之上仿佛流淌着熔岩般的邪异光泽,一股灼热而凶戾的剑气瞬间弥漫开来,离得近的几张桌子上的碗碟竟被这股气浪震得嗡嗡作响!
断浪人随剑走,一招“白阳破晓”,火麟剑化作一道炽热无比的红光,如同撕裂黎明的第一道骄阳光芒,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直刺剑晨面门!
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剑晨没想到断浪说动手就动手,而且一出手便是如此狠辣致命的杀招!那灼热的剑气扑面而来,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心中一惊,但英雄剑传人的修为毕竟不凡,反应极快!
“哼!”
剑晨冷哼一声,脚下步伐一错,身形如风中柳絮般向后飘退,同时背后英雄剑感应到主人的战意与火麟剑的凶煞之气,发出一声清越激昂的剑鸣,自动弹出三寸!
“唰!”
剑晨反手拔剑,英雄剑那古朴的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正气凛然,光华内敛!面对断浪那焚天煮海般的炽热一剑,剑晨不闪不避,使出了莫名剑法中的一式——“剑河雪涌”!
英雄剑剑尖颤动,瞬间幻化出无数道如同冰雪般清冷、又如星河般浩瀚的剑影,层层叠叠,迎向那一道炽热红芒!
剑势并非硬碰硬,而是带着一种化解、包容、乃至冻结的意境!
“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如雨打芭蕉般的金铁交鸣声骤然爆发!
红芒与雪影狠狠撞在一起,灼热的火劲与清冷的剑气激烈冲突、湮灭、迸发!
逸散的劲气如同无形的利刃,向四周疯狂扩散!
“咔嚓!哗啦——!”
客栈大堂内,靠近两人的桌椅板凳如同被无形巨力碾压,瞬间四分五裂,木屑纷飞!碗碟酒坛更是炸裂开来,酒水菜肴泼洒一地!
周围的食客和店小二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尖叫着向门外逃去,一时间客栈内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两人一击之下,竟是平分秋色!
断浪眼中血色更浓,火麟剑感受到主人的暴怒与杀意,邪芒更盛,隐隐发出嗜血的嗡鸣。
他得势不饶人,蚀日剑法全力展开!
“日坐愁城!”
“剑叠辉煌!”
“日丽中天!”
一招狠过一招,一式快过一式!
火麟剑化作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赤色霹雳,带着焚灭万物的疯狂意志,将剑晨周身要害尽数笼罩!
剑气过处,空气都被灼烧得扭曲起来,地面留下道道焦黑的剑痕!
剑晨面色凝重,英雄剑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莫名剑法精妙之处尽显无疑。
他的剑招看似朴实无华,甚至有些“莫名”其妙,轨迹难测,却总能于间不容发之际,精准地截断火麟剑最凶险的攻势,或以柔克刚,或以巧破力。
英雄剑那浩然正气,隐隐克制着火麟剑的凶煞邪气,但断浪的剑法狠辣刁钻,内力也极为不俗,一时之间,两人剑来剑往,竟是斗得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炽热与清冷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气在大堂内疯狂碰撞、绞杀,将整个客栈内部破坏得一片狼藉,墙壁上布满了深深的剑痕和焦黑的印记。
然而,就在两人激战正酣,吸引了全镇目光之际,几道迅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在了客栈外围的屋顶之上。
他们身着统一的天下会服饰,眼神锐利,死死锁定着客栈内那道舞动火麟剑的暗红色身影!
“是断浪那叛徒!”
“还有英雄剑传人剑晨?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不管他们!帮主有令,格杀叛徒断浪!动手!”
为首的小头目低声下令,几名天下会精英弟子立刻抽出兵刃,便要加入战团!
激战中的断浪感官敏锐,立刻察觉到了外围的杀气与敌意!
他心中一沉,知道是天下会的追兵到了!
“剑晨!今日算你走运!他日再取你性命!”
断浪虚晃一剑,逼退剑晨半步,随即毫不恋战,身形猛地向后一撞,直接撞破了客栈的后墙,砖石飞溅中,他已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般窜入了后方错综复杂的小巷之中!
“叛徒休走!”
“追!”
天下会弟子见状,立刻呼喝着追了上去。
剑晨持剑而立,看着断浪逃遁的方向,以及追去的天下会弟子,眉头微蹙。
他本欲也追上去,但想到断浪方才展现出的狠辣剑法以及天下会已然插手,略一沉吟,终究没有动作。
而就在天下会弟子追入小巷后不久,客栈对面一处不起眼的民居阴影里,两道纤细的身影悄然显现。
正是宁中则与岳灵珊师徒。
宁中则目光沉静,低声道:“断浪此子心术不正,手段狠辣,如今又被天下会追杀,穷途末路之下,不知会做出何等事来。他跟沈……跟青云宗似乎也有过节,我们跟上去看看,或许能有所发现。”
岳灵珊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好!”
两人身形一动,如同两道青烟,悄无声息地掠上屋顶,远远地缀在了天下会弟子以及前方亡命奔逃的断浪之后,身影很快消失在望云镇连绵的屋舍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