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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莎。”

心地善良的屠夫格雷格结束了在屠宰场一天的工作,从山坡下的小径走了上来。

他的身形高大壮硕,宽厚的肩膀几乎撑满了那件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粗布衬衫。

系在肚皮的腰带深深浸染着难以洗去的暗红色血渍和油脂的光泽。

格雷格的脸庞方正,带着一种朴实的坚毅,但此刻眉头微蹙,透露出疲惫。

“格雷格。”

罗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等你很久了。”

格雷格的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汗水浸湿了他深棕色的、略显凌乱的短发,几缕发丝紧贴在宽阔的额头上。

此刻他正有些紧张地搓着衬衫边缘:

“抱歉,今天我的工作结束的有些晚,在广场的晚会需要我的帮助。”

她从秋千上站起身,向着山坡下快步跑去,延伸至小路上的玉米叶在她裙摆边轻轻摇曳:

“没关系,你并没有迟到。”

尽管他努力清洗过,但那股混合着血腥、油脂和汗水的气息,依然如同一个无形的标记,随着夜风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玉米田里。

这气味并不令人愉悦,却无比真实地烙印着他的身份和一天的辛劳。

“今夜找我,有什么事吗?”

罗莎因那气味微微皱眉,瞧着他下巴和脸颊上新冒出的、粗硬的胡茬,伸手握住他那一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小的伤痕的手。

“我.......”

罗莎深吸了一口气,夜晚微凉的空气和玉米田特有的清香似乎给了她一些勇气:

“格雷格,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格雷格的心猛地一沉,那双疲惫的眼睛,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你说,罗莎,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接受。”

“是关于马库斯……”罗莎的声音低了下去,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还有关于我们。”

格雷格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座沉默的山。

他宽厚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几乎将罗莎完全笼罩。

罗莎严肃的语气让他预感到了什么,这一切其实他早就猜到了。

“我等了他一年,格雷格。”罗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痛苦,有迷茫,也有下定决心的坚定:

“从秋天等到秋天,那些传言……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我没办法去解决这一切。

现在我清楚了,这对你很不公平,我觉得不该再等到新的玉米种子落地了。

我的心像今晚的月光一样清楚。”

听到这些话以后格雷格也明白了。

即使他无数次听到罗莎说,她爱的是他。

但有些东西骗不了这位心思细腻的屠夫,当罗莎听到马库斯遇险的传闻,还有他在北方娶妻生子的传闻,那显示在罗莎脸上的痛苦骗不了人。

罗莎的心里只有马库斯。

而他这位屠夫只不过是她在寂寞时偶然遇到的知心朋友而已。

正因早就知道马库斯的腰板挺的笔直,像是直面风暴的桅杆:

“我清楚,你爱的是马库斯,离开这片山坡,去遥远的极寒之地吧,这是你的心之所向,我支持你。”

罗莎闻言瞪大眼睛,说话的拍子都顿了一下!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格雷格觉得她还在嘴硬:“人的眼神骗不了我,你的眼睛就是这么说的。”

罗莎面对污蔑只觉得他疯了,努力去解释:

“我的心告诉我,我真正等待的人,不是远方的马库斯。

我等待的是在我因为流言难过时。

笨拙地讲着并不好笑的笑话想逗我开心的你……格雷格,是你。”

她说的太过严肃,格雷格的眼睛也瞬间瞪大了,截然相反的结果让他一时迷茫:

“啊?为什么?”

罗莎将他的手举到自己的胸前,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我不能再欺骗自己,也不能再让你痛苦地等待了。

格雷格,我对马库斯的感情,更像是依赖一个可靠的大哥。

而对你……格雷格,我爱你,我想取消和马库斯的婚约,我想……我想和你在一起。”

格雷格其实早就期待过这一天。

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他脸上的疲惫和忧虑却没有一丝一毫地减少。

罗莎以为他只是被幸福冲昏了头脑,所以呆愣在当场,接着又喜悦地说:

“我们的婚礼可以安排在秋收之后,虽然那时你可能会有些忙,但我想你的父亲应该很乐意给我们几天的时间。”

格雷格抬起那张粗犷的疲惫脸颊,问起话不像是不可置信,而是真正地询问: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你愿意嫁给我,每天翻肠子的屠夫?明明你会畏惧我的拥抱和亲吻,讨厌我的味道。”

“我愿意,格雷格,我爱的是你的心。”罗莎主动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宽厚的臂膀。

格雷格畏惧这个拥抱,倒退了一步:“我不确定。”

罗莎追了一步,她知道她的婚约总是在伤害格雷格单纯的想法,而她偶尔也因为避嫌拒绝了他的拥抱和亲吻,这进一步伤害了他。

她最近也发现这拥有金子般心灵的屠夫变得疑神疑鬼,所以才下定决心,在今天将一切都解决。

“我从没有讨厌你。”

格雷格继续倒退:“不,每次我靠近你时,你都会皱眉,今天也依然如此。”

罗莎从未注意她的眉毛,但她是真诚的,一步步坚定地往前走,让这位粗犷的汉子如胆小的黄鼠狼一样步步后退。

玉米的叶子让壮实的格雷格寸步难行,田间的垄沟让他一声惊呼后摔倒在泥土里。

似是想证明她并不讨厌肮脏,罗莎不顾她干净的白色裙摆,像扑食的恶狗一样摁住格雷格。

“难道非要我这样证明吗?!”

沾着些许尘土的白裙被褪下,挂到玉米叶上,透过发丝和今夜特别明亮的星光,罗莎观察着他。

用大腿缠住他的身体,并伸出双臂,撑住上半身。

对于看见如此光景而完全呆滞的格雷格,她有些不耐烦,臀部轻微而准确的动作,渴望他的回应。

然而罗莎今夜的勇敢得到的只有屠夫犹犹豫豫的一句话。

“我.......其实,今夜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罗莎鼓起勇气直视格雷格的眼睛:“你想说什么?难道现在你还不明白吗?!”

格雷格躺在松软的泥土上,罗莎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

她眼中燃烧的火焰,那份不顾一切的决心,几乎要将格雷格的犹豫融化。

他粗大的手掌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腰,那触感让罗莎心头一颤。

“在这一年里,我渐渐意识到我其实并不爱你。

也或许......我爱过你。

但那些早已早无穷无尽的等待里消磨殆尽,我讨厌你总是提起那个名字。

比起这些我更无法接受你在靠近我时皱起的眉头。

其他人可以这么做,但我不希望是你。

我对你已经心死了。”

憨厚的屠夫说的话沉稳有力。

但罗莎听着却像是惊雷,把她震在原地。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今天等到最后会是这样的一句话。

或许正因为她没能想到,所以才会招来这样的结局。

“或许我是有一些错。”罗莎试图辩解:

“我可能是有一些讨厌血的味道,可每个女人都会害怕这些!”

格雷格试图推开僵硬的她:

“可刘易斯不一样,我的心属于不厌恶我身上脂肪腥味的刘易斯,刘易斯愿意与这样的我并肩,对我露出笑容,我不想欺骗你,也不想欺骗我自己。”

罗莎只抓住了一个名字:“刘易斯是谁?!”

格雷格暗恋的刘易斯此时正在玉米田边缘的小径上,焦急地踮着脚朝田里张望。

这是一个年轻的帅小伙,跟星明一样帅。

他隐约听到了争执和惊呼,忍不住放声呼喊:

“喂!!!!格雷格!你们没事吧!”

罗莎在这一声深情的呼唤里,发觉了一切:

“是他,对吗?”

可能深情。

或许深情。

格雷格的默不作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原本因格雷格的坦白而僵在原地,心如刀绞的罗莎,瞬间被一股无法抑制的狂怒和绝望点燃: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了一个男人!”

她猛地从格雷格身上弹起,不顾自己衣衫不整、裙摆沾满泥土的狼狈模样。

目光疯狂地扫视地面,随即弯腰抄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啊!!!!”

凄厉的嚎叫划破夜空,罗莎像一头被激怒的雌兽,不顾一切地朝着声音来源,田埂上刘易斯模糊的身影,狂奔而去!

“刘易斯!快跑!!!”

格雷格见状,魂飞魄散,挣扎着从泥地里爬起来,朝着田埂方向嘶声力竭地大吼。

刘易斯不明所以。

是的,他不明所以,因为他只是一位车夫。

他今天只是送朋友来这里,还负责送朋友回城。

刘易斯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这年轻小伙可不傻。

看罗莎状若疯魔、手持石块冲来的骇人景象。

还有格雷格那惊恐万分的警告。

只能说傻逼都不留在这!

转身拔腿就跑!

“别冲动!有话好说!”

两人一追一逃,在寂静的玉米田中制造出巨大的混乱。

高大的玉米秆被他们粗暴地撞开、折断,叶片剧烈摩擦的声响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了山坡小径的尽头。

“什么情况?!”

这正是从遥远的北方历经艰辛归来的马库斯。

他在雪山上倒霉地摔断了腿,但幸运地活了下来。

雪山的算命师说他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气运,但他不这么想。

算命的让他永远留在雪山,并偷偷给他的家里邮了一封信,可马库斯不这么想,知道这件事以后还骂了一通算命的。

从地狱里归来的旅行商人攒够了钱,准备开一家自己的商铺,迎娶自己的姑娘。

今夜他称之为幸运之夜,在准丈母娘的指引下来到故地。

他远远就听到了田里的喧哗和尖叫,心中惊疑不定:

“发生什么事了?”

他加快脚步,顺手抄起一旁的铁锹冲到玉米田边,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

——他的未婚妻罗莎,头发散乱,不能说衣衫不整,因为根本就没有衣服,正疯狂地追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而田里还有人徒劳地喊着:“停下!!!停下!!!”

马库斯发誓。

他在雪山上摔断腿时恍惚间看到的地狱绘图都没有这么恐怖。

这片苞米地才是地狱!

他努力维持着冷静,一个箭步冲到刚刚停下脚步、剧烈喘息、眼神空洞的罗莎面前,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发生了什么?!罗莎!告诉我!他对你做了什么?!”

罗莎此刻心如死灰,巨大的痛苦和屈辱感让她几乎窒息。

她看着马库斯焦急而愤怒的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一幕,对马库斯来说,好像什么都说了。

但抽空回了个头的刘易斯急了:

“你特么倒是说清楚啊!”

马库斯将这沉默和泪水视为最残酷的答案。

他猛地松开罗莎,双眼瞬间布满血丝,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畜生!!”

来自地狱的恶鬼发出一声咆哮。

不顾一切地朝着刘易斯逃跑的方向狂奔。

一头扎进了茂密的玉米田中,奋力追逐着前方因奔跑而不断制造出“唰唰”声响的身影。

他拨开层层叠叠的玉米叶,在黑暗中凭着声音和模糊的影子拼命追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抓住那个玷污了他未婚妻的出生!

然而,玉米田里枝叶繁茂,路径难辨。

马库斯追着追着,突然感觉前方的响动似乎近在咫尺。

他猛地拨开最后几片挡在眼前的宽大叶片。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刘易斯不是傻逼,没留在这,所以这不是刘易斯,但马库斯并不知情。

那人正鬼鬼祟祟地蹲在一片被压倒的玉米秆中间,手里攥着紫的黄的光团。

年轻男子的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惊讶,还有一点无奈?

“晚上好?”

年轻男子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礼貌但略显茫然的微笑。

“我杀了你。”马库斯挥舞起铁锹。

年轻的帅小伙抓住一根玉米杆子,像是弹弓里的弹子一样飞了出去:

“他妈的,我就知道一来农田里准没好事!!!”

.......

回到选拔开始的早晨,刘易斯和格雷格在酒馆喝到天亮。

直到现在他仍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喝酒,以及自己昨夜到底卷进了怎样的混乱里。

半梦半醒的格雷格直到现在才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个问题:

“你说,爱一个人,你会爱他的躯壳,还是爱他的灵魂,亦或是两者都要。”

刘易斯随口答道:“灵魂。”

他答了其中一个答案。

这答案让格雷格清醒了一些,又问:“那你喜欢怎样的灵魂?”

刘易斯抿了口酒:“我不知道,老兄,我明白你很苦恼,可我已经用尽我肚子里所有的词儿劝了你一宿了,现在我也很苦恼,我一会还要去工作呢。”

格雷格头脑混沌地说:“你可以休息一天。”

刘易斯无奈:“可我的老板不是我的老爸,我和你不一样,一天不上班都要被骂的狗血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