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过北燕中军大帐,耶律达再难维持往日从容,声线里绷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慌急:
“调兵!即刻调兵!苏和,你亲率三千黑狼骑,再调右营一万精锐步卒,火速驰援王帐与粮草大营!务必拦截大虎所部——不,是歼灭,一个不留!”
“遵命!”苏和肃然应声,转身欲出。
“且慢!”耶律达又叫住他,目光阴鸷,“莫西那蠢材现在何处?”
“回殿下,莫西昨日被秦文‘铁雨’骇破肝胆,已率蛮兵主力后撤,躲至鹰嘴坳后,只留千余人守东面谷口……”苏和语带鄙夷。
“懦夫!”耶律达从齿缝挤出二字,眼中掠过厉色,
“也罢,由他躲着,反倒省得碍事。传令监视蛮营的部队,给本王盯紧莫西。待解决了秦文与大虎……下一个便是他。”
目送苏和匆匆离去调兵,耶律达独站在巨幅地图前。
望着标注“赤阳城”的那一点与大虎奔袭的箭头,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躁郁与隐隐不安。
秦文在城内坚如磐石,大虎在外锋似利刃……这棋局,似正脱出他的掌控。
他烦躁地抓起金杯,发现早已空了。
“来人!上酒!”他暴喝。
帐外寒风呜咽,雪片纷飞。
距年关仅剩两日,北燕大营却死气沉沉,再无半分节庆气息,唯有山雨欲来的压抑。
赤阳城内,气氛与城外迥异。
一种混杂悲壮、坚韧与微弱希望的暖意,于寒风中顽强生长。
城主府前广场支起数十口大锅,锅下柴火噼啪,锅中沸水翻腾白浪。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而带腥气的肉香。
“杀!”
“扑哧!”
随着闷响与战马最后的哀鸣,一匹匹老迈、跛足、重伤难愈的战马被牵至广场中央。
经验丰富的屠夫手起刀落,滚烫马血喷溅雪地,迅速凝成暗红冰晶。
剥皮分解,大块带体温的马肉被投入翻滚锅中。
四周围满面黄肌瘦却目光灼灼的军民。
老人紧搂怀中稚子,妇人踮脚张望,士兵默默凝视曾并肩作战、今化为口粮的伙伴,眼神复杂——有悲伤不忍,更多是决绝的坚毅。
秦文与阿善立于高台。秦文挽袖执勺,在最近一口锅中搅动。
翻滚肉汤里除大块马肉,还有碎干苜蓿与无名野菜根茎。
“乡亲们!将士们!”秦文声音在寒风中响起,不高昂却清晰沉稳,自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知大家饥肠辘辘!我亦如此!赤阳城遭叛徒掏空,被豺狼围困!我们缺粮、缺箭、缺一切!”
他顿步,目光扫过台下张张苦难却仍望向他的面孔:
“但我们不缺骨气!不缺血性!不缺求生之志!
城外是二十万欲取我性命的豺狼!可他们忘了——赤阳城从来非任人宰割的肥肉!我们是钢!是铁!是卡死他们喉头的一根刺!”
他猛指城外北燕大营方向:
“看!他们怕了!莫西被我们打得抱头鼠窜!耶律达被我们吓得调兵遣将、寝食难安!他们围城至今,可曾占到半分便宜?没有!因我们在守!守我家园!守我性命!”
秦文声调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
“今日我们杀马,非因败北,是为积蓄力量!是为更有力气拧断城外豺狼的脖颈!这锅中所煮,是战友血肉,更是我等生存之望!是砸向敌人的铁拳!吃了这肉,喝了这汤,你我便是同绳兄弟!同生共死!守住赤阳城,让城外豺狼在风雪中过他们的‘好’年!”
“同生共死!”
“守住赤阳城!”
不知谁先喊出,声浪顷刻如干柴燃爆,震彻广场!
士兵捶胸,老幼挥臂,妇人含泪应和!
压抑已久的悲愤绝望,此刻化为同仇敌忾的怒吼,声震云霄,竟似压下呼啸寒风。
阿善立于秦文身侧,望台下群情激昂的军民,看秦文那并不高大却似能撑起苍穹的背影,眼中异彩流转,深深动容。
这男子……总能在绝境中点燃希望之火。
“开饭!”秦文挥手。
滚烫肉汤被勺勺舀起,倒入排成长队的军民手中粗陶碗内。
热汤带着浓烈肉香与一丝草根苦涩,温暖冰冷身躯,更温暖濒临绝望的心。
人们顾不得烫,贪婪吹气小啜,脸上露出久违的、带泪光的满足。这是活下来的滋味。
城主府议事厅,灯火通明。
年夜饭热气未散,厅内气氛却骤冷如冰。
秦文端坐主位,面色沉凝。阿善、寒雷、大虎副手王义及几名绣衣天使头目肃立两侧。
地上跪着三个五花大绑、鼻青脸肿之人——一着府库小吏服,一为东城守军什长,另一竟是城主府后厨帮佣。
“说!”负责情报的绣衣天使头目“夜枭”,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声冷如刀,“谁人指使?如何传递消息?同伙还有谁?”
那小吏吓得浑身筛糠,裤裆湿透:
“小…小的该死…是北燕的人…以妻儿性命相胁…让小的报知府库与城墙修复进度…消息…塞在南门第三块墙砖缝里…”
他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那什长倒硬气,梗颈道:
“要杀便杀!老子是哈奴烈图将军的人!将军虽死,但老子……”
话未毕,旁侧护卫一脚踹上他嘴,顿时血涌齿落。
“哈奴烈图?”秦文冷冷开口,声调不高,却令那什长浑身一颤,“一个通敌叛城、死有余辜的逆贼,也配称将军?”
他目光转向那瑟瑟发抖的帮佣。
干瘦老头涕泪横流:“大人饶命……小老儿糊涂……北燕的人给了十两金子,让小老儿留意阿善公主和秦大人的行踪……还有议事内容……消息绑在信鸽腿上,从西边废园放飞……”
信鸽。西边废园。
夜枭眼中寒光一闪,向身后手下低语几句。
那人无声退下,没入门外寒夜。
秦文听罢,脸上波澜不惊。围城之下,必有鬼魅。他看向夜枭:
“夜枭,辛苦了。城内鼠辈,清理干净。城外那些鸽子和墙缝……你知该如何处置。”
“属下明白!”夜枭抱拳,声带铁血肃杀,“定将城内外所有窥探之眼连根拔除!”
他一挥手,几名绣衣天使上前,将那三个面如死灰的细作拖了下去。等待他们的,是城头寒风与绞索。
厅内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