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虎贲左卫卫所大门前。几辆破骡车停在路边,上头胡乱堆着些箱笼杂物。郭顺穿件绸缎衣裳,脸色平静,手里紧紧攥着银票,在几个侯府家丁不动声色的 陪着 下,就站得在那里。看着卫里的军士正乱糟糟地往外搬公文案牍、破兵器架。
王琬站在台阶上,强装镇定地指挥,眼神却老往郭勋府邸那边瞟,透着点心虚。
过了会儿,王琬清了清嗓子,对着忙碌的军士和围观的小吏,声音特意拔高了些,带着官腔:“都麻利点!仔细着公物!今儿是咱虎贲左卫的乔迁之喜!全赖圣上恩典,工部老爷们体恤,更有郭顺郭义士深明大义,慷慨献宅,解了咱卫所这些年的难处!这样的义举,该当为表率!”转向郭顺,语气放温和了些,却带着不容推托的意思“郭顺,你的义行,本指挥定会如实上报,朝廷少不了嘉奖!地契,这就交割了吧?从今后,这卫所就是你的了!”
郭顺只觉得手里的银票,银票里夹着的地契房契重得像块石头,烫得手心直冒汗。抬眼瞧了瞧眼前这灰扑扑、墙皮掉得一块一块的卫所大门 —— 喉头一阵发紧。谄笑道:“是… 是… 全凭侯爷… 呃不,全凭指挥老爷们做主… 小的… 小的自愿… 自愿…”
说着便将手中的地契递给书吏
书吏面无表情地接过地契,展开看了看,登记在册。王琬暗暗松了口气,总算过了明面这关。挥挥手让军士们快点。军士们看着搬出来的破烂家当,又瞧瞧郭顺那紧张样子和旁边侯府家丁,互相递着眼色,窃窃私语起来。
一军士压低了声对同伴说:“邪门了… 咱这卫所再破,也比郭顺那破房子强百倍吧?看着他还不情愿一般,脸都白了!”
另一军士撇撇嘴,朝郭勋府邸那边努努嘴:“嘘… 小声点!没看见侯府的人在那儿?这新宅… 指不定是谁想要呢!”
王琬隐约听见议论,脸一沉,厉声道:“少废话!赶紧搬!误了吉时,你们担待得起?!”
军士们闭了嘴,埋头干活,可那股子疑虑和郭顺掩不住的慌,像六月里的潮气,沉甸甸地压在这场古怪的 “乔迁” 上。
就在卫所附近的一处清静茶舍雅间。窗外绿荫浓得化不开,蝉鸣吵得人烦。
张嵩和郑一鹏对坐着,面前的茶早就凉了。张嵩手里攥着份誊抄的文书,指节捏得发白,胸脯子气得一鼓一鼓的,像揣了只跳腾的兔子。郑一鹏脸铁青着,眼神利得像刀。桌上散着几张纸,墨迹还新鲜,显然刚写的。
“啪” 地一声。张嵩把文书拍在桌上,茶水溅出来,声音因气而抖:“ 一鹏兄!你瞧瞧!天日昭昭的,竟有这等厚颜无耻、巧取豪夺的事!虎贲左卫!那是堂堂天子亲军卫所!竟被郭勋这小子玩弄于股掌!什么 ‘卫署敝隘’?什么郭顺 ‘宅深广、自愿相易’?全是欺君罔上的谎话!”
郑一鹏拿起文书,目光像扫过刀刃似的掠过硬处,冷笑一声,字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好个 ‘深广’!好个‘自愿’!那郭顺,不过是郭勋府里摇尾巴的奴仆!他那所谓的 ‘宅’,我派人去瞧了!就在城西泥鳅巷最里头,三间歪歪扭扭的破屋,雨天漏水,晴天透风,比最穷的军户窝棚还不如!别说一个卫所,塞个总旗都嫌挤!这明摆着是郭勋看上了卫所那块地 —— 挨着他侯府,想扩园子!狼子野心,谁瞧不出来!”
二人也是有心,故意来这附近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张嵩猛地站起来,在雅间里踱着步,官袍下摆带起风,眼里冒着火:“现如今,我们俩也都瞧见了,郭勋仗着圣宠,为非作歹,何止是狼子野心!这简直是要反了!昔年汉朝的窦宪,恃宠骄横,强夺沁水公主的园田,不过是夺了个公主的私产,就被天下人骂翻,最后落得个族诛的下场!如今郭勋谋的是什么?是朝廷的卫所!是拱卫皇城的虎贲左卫!这是国之爪牙,社稷重器!他的心肠有多黑,罪过比窦宪重百倍!这等獠子不杀,国法何在?天理何存?!”
郑一鹏也霍地站起来,跟张嵩并肩而立,声音斩钉截铁:“懋德兄说得极是!郭勋骄纵罔上,该杀!可工部的席书、李侍郎这帮人,身为朝廷重臣,掌着工曹,本该明察秋毫,尽忠职守!却怕郭勋的权势,阿谀奉承,把这漏洞百出、跟儿戏似的文书贸然上奏,糊弄陛下!这等占着位子不干事、攀附权贵的货,跟郭勋同罪!还有那王琬,身为卫指挥,不想着报国,甘当权贵的狗,撒谎骗皇上!兵马司的勘报官,含含糊糊,敷衍了事,全是帮凶!都该抓起来问罪,明正典刑!”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那股为国除奸、豁出去的决绝。他们这些科道言官,品阶虽低,却扛着风闻奏事、弹劾百官的本分。此刻,那点浩然正气和对权贵弄权的恨,压过了所有顾虑。
张嵩深吸口气,压下翻腾的火气,走到窗前,看着不远处卫所军士忙碌的身影,心中更是大怒!:“好!我们俩回去写奏疏!非要参得他天翻地覆不可!弹劾郭勋 ‘用破宅换公署,骄纵欺上,心怀不轨,比窦宪还坏’!弹劾工部‘附权势、玩职守、骗陛下’!弹劾王琬和兵马司勘报官 ‘怕威势、说瞎话、不尽职’!这疏,你我联名!趁着天黑送到宫里,定要让陛下看见!”
郑一鹏也走到窗前,沉声道:“就该这样!懋德兄主笔,我跟着署名!这等祸国殃民的大奸大恶,若是不狠狠参劾,咱们还有什么脸站在朝堂上,还有什么脸对天下人的议论!就算粉身碎骨,也得把这冠冕堂皇底下的龌龊撕开!”
二人回到了署衙联名写了奏本送到了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