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佛海冷不防的一声“等等”,把其他几个俱都听得一愣。
菊老跟他之间,本就没什么交情,要不是今天情况特殊,哪会有什么好脸色来跟这种汉奸打交道?
老头忍不住“哼”了一声,对面马捷礼的脸上,也同时闪过了一丝不愉,就连站在稍远些的何炳松和西谛先生,两个人也都看不懂:有什么天大的理由,非得在这种时候拦上一下?这已经不是给不给面的问题,越俎代庖,可是大忌。
周佛海喊完之后自己也有些后悔,但考虑到后果,又不得不强自出头出来拦着。就见他脸上微微一红,忙向众人作了个罗圈揖,甚至连马捷礼也都一起拜了,把个法国人看得莫名。
“周先生,有话请说。”
“二位既已达成共识,鄙人自然是再无异议。只是…… 雷团长暂领八十八师,上任不久,也从没有单独面对公众发表过言论…… 考虑到国际观瞻,同时也是为了维持住上海现有的安定团结,我代表国府,也想作为一个小辈,斗胆请教一下菊老:你现在把他请上来,是希望他跟这些学生说什么呢?”
这话说得极尽客气,在他的立场,确实也有几分道理。
人是日本人弄来的,总不见得让人家自己挖坑自己跳?淞沪会战说是两国交兵,明刀明枪没什么可隐瞒的,但两边私底下暗搓搓的小动作都有不少,倘若在这种场合不加约束,被人翻到明面上来,那后果可就太严重了。
更何况,谢晋元死得莫名其妙,上海人的心里本就压着火呢!万一这雷雄是个大嘴巴,哪怕是不经意中透出一丝丝的猛料,都能让法租界里立马炸了。
站在汉奸的立场,自然该有汉奸的觉悟。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让皇军的声誉受到影响。
老头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也能理解在这种时候心虚很正常,再看马捷礼,果然,脸上的神情也凝重了些。
他不禁哑然一笑,有账不怕算,急什么?今天嘛,就先一码归一码。
“周部长,你大可放心,老夫既然已是不情之请,自然不会让任何人为难。我希望雷团长上得台来,是想让他作为一个军人,讲一讲我们中国军队跟日军在武器上的差距。你也看到了,这些学生一腔爱国热情,要科技兴国、要振兴工业,那么至少要让他们明白现有的差距到底是在哪里?”
就这?
周佛海听了等于白听,脑子里面转了几个圈,有点琢磨不透了。
老头说的这些,是理由吗?
乍听之下,似乎是那么回事,但却经不得细究。
这些学生只要下到地方,那就是真枪实弹的残酷现实,武器军力上的差距,不就明明白白摆在那里?有必要在现时现刻,费劲巴拉的找个败军之将登台来讲?
可人家在话里也已经框定了范围,说是仅限于技术上的内容,那就不怕这个雷雄到时候口无遮拦信口开河,只要大家照章办事,倒也不是不能给这个面子。万一出了什么问题,真要动用雷霆手段,这些人自然也都无话可说。
再况且,等下的会谈,自己这边还要去依仗对面的支持。丁默邨刚才交了底,顾明诚私下透露他们那边也是想以安定为妥。日本人的那些要求着实过分,指望这帮子人咬牙咽了,还要指望他们能相帮安抚住民众的情绪,哪桩哪件不是天大的难题。
现在,还是尽量搞好关系吧。
反正我敬你一尺,你就得敬我一丈,不吃亏!
……
周佛海亲自带人去请雷雄,估计还要费点功夫做做思想工作,剩下的各自归座,何炳松重新回到台前。
邓松龄要讲的已经讲完,台下的人群情激奋了一会儿,也就慢慢静了下来,后续大量的工作,没必要在这里详谈,很多人相互约完便就各自等着。
看到何老回来,大家便摒不住了。
“何老!邓同学的想法没错,有志向的青年,我们不能限制他们人生的道路。要不要重新推选一下,今朝机会难得,大家聚到一道,任何事体都还有的商量……”
“何老!我看合适的人选也就这么几个,看他们自己愿不愿意吧,出去毕竟还要代表阿拉上海人的脸面,宁缺毋滥……”
“你这叫什么话!你们交大,第一名跟第二名差很多吗?什么叫做宁缺毋滥?你们自己没信心,不要紧,我们这里有得是优秀的学生!个个都能拿得出手……”
……
一句赶着一句,画风又不对了。
何炳松忙拉过麦克风来。
“各位稍安勿躁!刚才邓同学讲的只是他个人的想法嘛,万事还没定论,大家又何必急于一时。”
“那现在……”
“现在,先请大家回到座位上耐心等待。我们已经派人去请一个相当重要的人,他的亲身经历想必会对我们广大的有志青年有所启迪。当然,我还是那句话:相信我们的这些少年人,相信他们所作出的任何选择,无条件地支持,为他们的理想兜底。这些,才是我们所谓的教育工作者该做的事情!”
话不多,却是把全场都给镇住了,台下那些个鼓噪的,各自默然。
就在这时,菊老居然让西谛搀着,悄没声地走到何炳松的身后。
“柏丞兄,趁现在有空,我给大家讲两句吧。”
“柏丞”是何老的字,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台下那几个眼尖的、耳朵好使的、天生改不了性子的,立刻便抢着鼓起掌来。
其他人俱都笑不动,但菊老平时为人低调,很少有作这种公开的训示,大家自然是满怀期待热烈欢迎,掌声跟上,如潮如雷,倒是有点要把何炳松给生生轰下去的意思。
何炳松自然不能跟他们计较,嘿嘿一笑,忙把位子让了出来,拉着西谛退到一边。
就见老头子微微调了一下站姿,不丁不八,弄舒服了,然后向台下抱了抱拳。
“各位同仁,各位同学,还有…… 各位同志。老夫做不来演讲,天生的笔快嘴笨,现在抽这个空档,想跟大家讲两个故事,再来跟大家一道探讨一个问题。”
两个故事,一个问题。
开场就是王炸,一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起来,这叫笔快嘴笨?
忽悠谁呢!
“当然,这个需要探讨的问题,我现在就可以提出来。大家边听边想,等故事讲完,我们再做讨论。这个问题就是:从鸦片战争开始,我们中国饱受了列强的侵略和欺辱。在这其中,有外交处理不当的,有内部各自为政的,有引狼入室自家作死的,有想要驱虎吞狼结果搞到不可收拾的。原因种种,不可尽数…… 咎于外,是法西斯、是军国主义;责于内,是上下不同心,是天灾人祸!现在我想请大家考虑,这些已经发生的、即将发生的,加注在我们中华民族身上的苦难,是历史的必然还是偶然?”
历史的必然还是偶然?
众人陷入的沉思。
……
这个问题王二毛根本就听不懂,他枯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双腿已经有点麻了。
他只是觉得奇怪,后续进场的这些个大佬,甚至还包括了日本人和法国人,居然都在饶有兴致地看着中国人的这场集会,居然没有一个想要打断?
这帮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他们自己没点正事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