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总有些恩怨情仇难以消解,就算一世为人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可只是活着,就会惹得一些人不痛快。
苏伏是世家子弟,外面冤家一直不少。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如今的苏家,谁想招惹也得掂量下自己的本事。若是苏家真的报复起来,寻常人家可未必遭受的住。
可魏家两兄弟就没什么背景了。两人都是自幼开始练习猎魔之法,踏上猎魔之路是跟随着叔父的步伐,而他们的叔父也并不是有德之人,两人很早就离开了叔父,自己闯荡。
江湖上的年轻人总是容易意气用事,而正是少年意气,最容易吸引到相似的人。
魏家两兄弟能遇上苏伏,并有机会能与苏伏一起闯荡,是两兄弟天大的气运。
可他们毕竟不是苏家的人,朋友这层关系可大可小,君子之交淡如水,旁人也根本没把他们两人和苏家真的挂上钩。
他们的叔父对他们两人的栽育尽心尽力,尽管他在外面脏事烂事做了一堆,却从来不许两小辈掺和他做的那些缺德事情。叔父还找了几位师父来教育两后辈,虽然叔父的名声不好,可魏家两兄弟,见到的人都会奇怪他们两和那个缺了两颗门牙一脸刀疤的贼眉鼠眼的小老头会是一家人。
叔父年纪大了,一辈子闯荡没勾结起太多党羽,结果就是能力不足之后,过去欺负过的仇家一一找上门来,今天踢个门,明天丢两盆大粪,更有甚者会趁着他上厕所没擦屁股,冲出来乱棍将他打得头破血流。
他叔父毕竟老了,这样的老头子死了也就死了,让他活这么大岁数就已经是便宜他了。
旁人寻他叔父报复总有些不够尽兴,既然他们的叔父如今已经没了再继续猎魔的能力,只能在家里养老,那么当初被叔父欺负过的仇,就落在了被叔父喜欢的两小辈身上。
魏屈的能力比魏涛强上不少,可终归是死了。
虽然被追授了白袍英雄,也算死的轰轰烈烈,可空有名号,他一死,形单影只的弟弟就成了仇家的目标。
好在仇家内部也并非没有好人,在魏涛将要被围堵的前一天,提前给魏涛送了个小道消息。
从明天开始,别一个人走,一个月内,别消失在大众的视线之中。
魏涛自知自己应对不来,世间最可怕的事不是突然遭遇意外,而是明知道意外要来,却不知道如何躲避,如何应对,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等着自己遭遇不幸的那一刻。
魏屈死的实在仓促,他没能留下太多东西给弟弟,但却将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留给了他。
那位朋友如今的面貌实在变化太大,当魏涛第一眼见到苏伏的时候,就被她的容貌迷住了,甚至忘了要去寻苏伏这件事。直到面前这位高挑的女子注视着他半晌,柔声问他何事匆忙而来,他才连忙回道:“我找苏大哥。”
“就是我。”兰声轻吐。
苏伏本就是个翩翩公子,骨子里有几分柔情。变成女子之后又在小月饮楼里当服务生许久,耳濡目染之下,也有了几分女子的温柔。
人都是会变的,会根据自己所处的环境,所谋的事业,所追求的梦想而改变自己。
她从不觉得自己辜负了自己,也没觉得自己对不起谁,所以见到魏涛,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遮掩什么,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见了他。
没有害羞,没有胆怯,平静如水。好像她早就如此了,而魏涛,也不过是她的一位熟人而已。
她是能平静的下来,可魏涛哪里能平静下来,他眼珠子都差点瞪掉了下来,嘴唇哆嗦,一时间失语的厉害。
苏伏与苏伏的关系,旁人其实并不知道。世间知道苏伏行踪的人寥寥无几,大概也只有魏涛能让苏伏主动承认一下自己的身份了。
得知苏伏经历的变故,魏涛一时长吁短叹,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苏伏当做自己熟悉的那个苏大哥。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魏涛的来意苏伏告诉了李悠悠,当时的符不离已经离开了小月饮楼,她受符不离命要保护李悠悠的安全,理应不该外出。她本意是想让魏涛在这里住下,就算旁人再怎么嚣张,来小月饮楼造反也实在有些过分了。只要魏涛留在小月饮楼,她就能百分百保证魏涛的安全。
可李悠悠却觉得,魏涛在这里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躲避终归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他还有自己的生活,若想以后好好活下去,将那些想要伤害他的人一个一个揪出来好好驯服了才是办法。而且如果魏涛就在小月饮楼躲起来,那显然是知道被人盯上了。
躲起来确实无可厚非,可这么做想伤害他的人必然知道他得到了消息,一来失去了反制敌人的先机,二来可能让敌人产生戒备,三来可能对那个通风报信的人不利。
李悠悠完全有自保的能力,就算这里没有符不离等人坐镇,李悠悠自己的本事也并不算弱。她平时不显山露水,不代表她就还是那个平凡的女孩子。再说,还有晚舟在这里,其实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她大可以随着魏涛一起去会会那些人。
苏伏是受符不离的命令留下来守护她,这可是符不离的命令,她无论如何不该违背诺言。
“要不,我们过两招?”李悠悠道。
“不好吧?我好歹也是身经百战,怎能欺负于你。”
“你又怎么断定是欺负我?”
“可……”
苏伏还想说些什么,却忽得察觉到磅礴的魔力汹涌朝着自己压来,她连忙躲开,而李悠悠却一步一步逼上来。
她一再退避,本是想着自己身法了得,退避只是轻轻巧巧的事,可随即便发现,她其实并不能很轻松地将所有探来的魔力都挡在外面。
她心头大惊,不由重新审视起了面前这位有着粉色发丝,以及柔柔弱弱的,耷拉着的兔耳的小姑娘。
李悠悠微笑着,朝她靠近。
一身粉色的裙子,粉色的绣花鞋,白色的裤袜,颇为古旧的打扮,怎么看都是位柔弱的小姑娘。
可那身周的魔力宛若触手一般,在疯狂剥夺着苏伏的躲避空间。
显然李悠悠确实不太会战斗,这样强大的魔力以这种方式攻击别人,实在有点大材小用,可正因为魔力够多够纯粹,那每一根魔力触须都有着极其强大的威压,不仅能振开苏伏试图抵抗的胳膊,还能转眼间就将苏伏包裹其中,吊在半空。
“如何?”李悠悠道。
“……你原来这么强?”苏伏惊讶地看着李悠悠那双猩红的眼睛,如同兔子一般的红瞳闪烁着的分明是柔弱的光,可这魔力,哪里是什么柔弱的兔子,就是吃人的老虎都未必有这样的本事。
“我也不是一直都没有成长哦。”李悠悠道,“不离在成长,我也在成长。我也好,你也好,都是不离身边的人,既然是她身边的人,就不能成为她的累赘。你也知道的吧,累赘终有一日会被抛弃,所以呢,为了她,为了我们自己,我们都必须要变得更强。她是不一样的女孩子,她总有一天会以君临天下的姿态出现在世界上,那时候,我们也要能有站在她身边的资格不是吗?”
“你的魔力与她的不一样,你不是从她身上学的。”
“她有她要做的事,我又不是她,当然不用什么都学她。我的魔力来自于她,但我的能力是银河和唐叔教我的。那只狐狸也教了我一些没用的知识……这不重要,我偷偷缠着她们教我,她们都同意了。怎么样,我也很厉害吧?”
“是啊……”
“不过这种事你就不用告诉不离了,她不需要知道这些。”
“我明白。”
“所以你就安心去吧,小月饮楼不会因为你不在就有什么变化,但是你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不是吗?好好珍惜他,不要让你的兄弟失望。再说,你觉得符不离会愿意看到魏屈唯一的弟弟受苦吗,她可是个好心泛滥的家伙。”
“好。那么小月饮楼就靠你了。”
“小月饮楼不仅有我,还有晚舟,有我李家,还有这里的许多义士,还有你。但是魏涛只有你了,安心去吧。”
追逐梦想太过遥远,不过追随一个人的脚步很轻松。
听闻了李悠悠的话,苏伏忽得有些心思清明了起来。
她是想要伴着符不离同行的人,她在小月饮楼里也确实不是为了成为这里的一个普通打工人而活,她想陪着符不离,想看看符不离会怎样,想知道符不离的梦想是什么,想看看这个世界的未来,会被这样一个女子改变成什么样。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也不需要退路。既然如此,何必在这里忸忸怩怩。
苏伏略微打扮了一下自己,让自己不至于太过妖娆而惹得太多的目光。符不离与李悠悠都很热衷于打扮她,给她加上了许多麻烦的饰品,比如红色的绳结,过大的蝴蝶结,十字架项链等等。
这些东西带出去太过于麻烦,只要一身朴素的衣裳就够了。
“路上小心,不要忘了,你的背后还有小月饮楼。”李悠悠为她送了行,并叮嘱道,“别害怕给小月饮楼惹事,为了他的安全,光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
苏伏点了点头。
符不离不在的时候,李悠悠就是这里的主人。
不过符不离在的时候,李悠悠也从来不让人觉得她是摆设或是侍从,她的存在总是那么鲜明,习惯了她的存在,倒是觉得小月饮楼已经和她的存在融为一体了。
这种事苏伏没有多说什么,正如李悠悠说的一样,她也需要提升自己。帮助魏涛,也是对她自己的历练。
符不离不让她离开小月饮楼的另一个原因是,她从魔域回来,其实还不太适应身为人类的自己。她需要克服作为魔物的嗜血与疯狂,那些情绪这些日子在小月饮楼里当服务生已经磨合的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遇到敌人的时候,还能不能忍得住呢?
她可是在魔域里厮杀过无数魔物的人,已经不是那个连自己的兄弟都保护不住的废物了。
“苏大哥,他们好像来了。”
故意从寻常无人的巷道往家走,魏涛听到了风中掺杂的一丝不寻常的声音。
苏伏停下了脚步,驻足停下,微微侧头,一双秀目盯向了身侧围墙之上。
墙上君子融于黑暗,却没能逃出她的瞳。
对上那一双红瞳,墙上君子手中刀光暗露寒光,一时间,周围寒光四起,宛若银色的海。
“你们是谁派来的?”苏伏镇定无比。
对方当然不会回答,合格的杀手绝不会如此轻易就暴露自己的信息,哪怕明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经暴露。
“那么你们有没有兴趣知道我是谁?”苏伏将手搭在了魏涛的肩膀上。
被苏伏轻柔地搂在怀里,魏涛微微有些受宠若惊,心头只能不停叮嘱自己,这位是自己的苏大哥,不要乱想,不要乱动……
“看来你们不认识我。我是小月饮楼的敷敷,也是他的姐姐。你们要动手之前,最好想清楚,你们想要面对的是什么。”
小月饮楼,并不是谁都知道这个名号。
即便偶尔听到些传说故事,也很难把故事与现实画上等号。
月光在寒光中闪烁,苍白得像是死人的脸。无数寒光涌向两人,那架势分明没想留下活口。
刀光倒映着的残影中,苏伏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猩红的眼睛,与猩红的指甲,分明让那一抹淡淡的月色染成了最深的红。
不需要什么刀剑,她的指甲就是最锋利的武器。
道理不是用来说给人听的,是要让人明白的。讲道理也未必要用嘴巴,用拳头、子弹、斧子、指甲都是一样的,没有太大的差别。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的是谁派来的了么?”绣花鞋实在不适合战斗,主要是被符不离要求穿上的白色丝袜实在滑的厉害,稍微运动一下鞋子就自己掉了。
穿着白丝的脚狠狠踩在刺客的咽喉,白丝好到令人赞叹的布料甚至没有被她锋利的脚指甲切断。
被扼住咽喉的刺客隐约能感觉到她脚掌下的一丝柔软,以及那再进一寸就能让自己就此殒命的危险气息。
“是莫家,莫方命我来的!女侠饶命!”
他终归是服软了。
只是教训一下魏家小子,拼上命可就太不值了。
“原来如此。”
苏伏收回了脚,回头看去,身后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她暗暗吐了口气。
太好了,忍住了,没杀人。
对她而言,这何尝又不是一场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