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的魔物都聚集在那里,符不离的靠近让魔物们产生了一点疑惑,扭头看了她一眼,注意到溜秋的存在,便又继续低下脑袋,在那坑里吃着些什么。
这肉山的地面本就不是寻常土地,而像是肉色的石块,踩在这里,还能感受到肉山宛若呼吸一般的细微起伏。肉山上的植物,与其是说是植物,或许说是肉山生长出来的体毛更合适。那些毛发也如魔兽峡谷的植物一样,会孕育出一种味道独特的,像是酒酿一般醉人的果汁。
对寻常人来说堪比毒药的果汁,对魔物们来说,就像是天然佳酿。
这聚集了许多魔物的坑,位于红色泉水北面约摸一百米的地方。这里位于两山正中,两面的山坡像是两道向中间凸起的弧线,在这正中间交汇处形成了一道狭长的坑。
坑中的地面显然没有周围的地面那么坚实,踩上去有些松软。而这样松软的地面上,还有一个个像是退潮时看到的虾洞般的小洞。那些洞口里时不时会冒出一些猩红的肉块。
正如方才看到的那红泉一般,这里的孔洞中冒出来的东西,在符不离的嗅觉与味觉下,只会觉得那应该是味道挺不错的东西。
从周围魔物们贪吃的模样来看,那孔洞中溢出的东西味道应该相当不错,还能看到一些魔物为了争抢而有些大打出手的意思,要不是溜秋在这里众魔物都有些收敛,只怕是已经爆发了争斗。
当然,也如刚才一样,既然溜秋都这么形容这里长出来的东西了,符不离就算再好奇,也不会真的去吃它。
看着周围魔物们哄抢的模样,又看了一眼身边溜秋那显然有些嫌恶的神情,符不离忽得冒出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莫非,只是说莫非,这泉水也好,这食物也好,其实真的如溜秋所说,只是这肉山的排泄物而已?
而现在会觉得这泉水和食物味道好像还不错的自己,其实和狗遇到人类的排泄物差不多?她近乎本能地会觉得那泉水与食物会很好吃,要不是溜秋拦着,她一定会去尝试一下的。如果是那样,那自己岂不是真的和狗差不多了?
可是,就算那泉水与食物真如溜秋所说是什么排泄物,只要对魔物来说是健康营养的,又有什么不好?人类也有喝猫屎咖啡的习性。
一念顾及这个问题,符不离频频眉头紧蹙,但很快又舒展了开来。
用这种高深的哲学问题为难一只小猫咪没什么必要,反正溜秋说了不能吃,那不吃就是了,她又不是什么馋到见到什么都要吃一口的猫。至于如何定义排泄物,排泄物究竟能不能吃,这似乎要上升到伦理道德的层面分析了。
“喏,那里就是你想知道的瘴气的来源了。”
溜秋显然没有注意到符不离的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的过程,她只是慢悠悠地带着符不离在闲逛。
只见同样是在这两山之间,一个偌大的洞口赫然出现在下坡的中段。
而白色的烟雾,正不断从那洞口喷涌而出。
方才溜秋屎尿的判断,符不离心中是有那么几分不敢苟同的,而现在遇到溜秋口中的屁,符不离不仅没有半点反驳的意思,甚至还觉得溜秋可能有点说的太保守了。
与方才那魔物聚集之地不同,这里几乎没有魔物靠近,其中原因不言而喻,就连见多识广的符不离,在这样的气味面前,都有些把持不住。
随着溜秋一起朝着那喷涌的白色雾气靠近了些,符不离忽得感觉到了一阵眩晕。
那气味根本不可描述,光是描述这样的气味,都是对文字本身的一种亵渎。若是有能将这种气味完美记载下来的文字,那么这些文字在被写下的时候就已经变成比气味本身更恶劣的存在了。
毕竟这样的气味只有到达了这里才会嗅到,而文字却可以传播很远很远。写下这样的文字的人,更是绝对不可被饶恕,谁也不应该将可能是世间最容易让人陷入最深的绝望、恐惧、怠惰等复杂负面情绪的气味,传递给更多人知道。
符不离心中只有一个念想,愿自己是嗅到这股气味的最后一个人了。
溜秋很有先见之明的早早就闭上了嘴巴,她紧紧抿着嘴巴,用手捏着鼻子。魔物们并不需要呼吸,但让这种气味哪怕一丁点进入鼻腔,都是对自己最残忍的虐待。
要不是符不离的身子有着足够的自愈能力,她恐怕已经晕厥在这里了吧?
但不会晕厥也未必是好事,痛苦本该只是一瞬,可因为她的耐力足够高,反而成为了让她陷落在持续不断的痛苦之中的陷阱。
她有那么一瞬怀疑起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她为什么要对这种明知道绝对不可能有趣的地方产生好奇,都说好奇害死猫,而如今的她,是不是也因一时的好奇,而断送了自己大半辈子的纯洁?
她不由怀疑起了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就该到此为止了,起码还能保留着大半辈子的芳名。
她心中暗想,已经嗅到这股气味的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再回到淑月身边,或者任何人身边。她已经被亵渎了,光是靠近这气味之源,她便已经被污染成了宛若地下沉寂发酵了上千年的……
不可描述。
越是靠近那雾气,符不离越是陷入越深的迷茫之中。
她忽然不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进入这里,明明她没有任何理由靠近这里的,就算南疆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她也不过只是一只小猫娘而已,她并没有理由代替整个南疆的人民受苦。
她的绝望几乎是写在脸上的,那一刻,她意识到,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未知,这些未知固然存在,但却未必一定要探索清楚。知道比不知道有时候更可悲,经历过的事就像是烙印,有可能烙印在灵魂上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
她陷入了思考很久很久,当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只见到溜秋在用水浇她的脑袋。
她连忙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还使劲摇了摇脑袋。
飞舞的发丝飞溅出了无数滴水珠,飞溅在了溜秋的身上。
她连忙站起了身,这才发觉自己居然泡在一桶热水之中。
“这是哪里?”
“你这猫咪怎么能这么脆弱,不就是走近了点,至于这样吗?”溜秋道。
符不离有点搞不清状况:“发生了什么?”
“要不你还是不要回忆了,本喵怕你又傻了。”溜秋道。
符不离沉默了一下,稍微回忆了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时间只觉得毛骨悚然,尾巴上的毛都彻底炸开了。
不,不能深想,一旦回忆过去,就会陷入一种自己是不是已经不再是干净的猫娘了的剧烈挫败感中。
而只要忘记发生了什么,就不会陷入那种绝望之中。
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只觉得自己的鼻子好像失去了知觉。
那并不是因为身体受伤而导致她失去了嗅觉,而是她的身体为了保护她这位小猫娘,而自作主张地决定暂时失去嗅觉这项能力。
“那就是瘴气之源?”符不离问。
“大概是吧喵。”溜秋道。
“有没有办法……解决呢?”符不离问。
“本喵不知道,这种事,你和淑月应该更熟悉才对。”溜秋道。
“为什么这么说?”符不离问。
“肉山也是魔物。”溜秋道。
符不离愣了愣,忽然明白了溜秋的意思。
肉山也是魔物,就算它长得更像是山而非活物。按照溜秋的理论,那喷涌出气体的地方,也许就是肉山身体排泄出某些废物的通道,这也许与人类的肠道有几分类似。
那气味中到底蕴含了什么?
符不离很想知道,但却又不敢细想,只是回忆那气味,就会让她嗅觉自然而然的失灵。
与人类或者任何生物产生的废气都不同,那气味甚至辣嗓子,就算在最可怕的化工厂的烟囱上,也未必能嗅到如此令人无法自拔的气味。
其中甚至可能蕴含着由魔力形成的某些足以扭曲人心的恶愿,恶魔的气息被消化之后,那些恶毒的情绪被以气味的方式释放了出来,才能形成光是嗅到就让人如此丧心病狂的气味。那已经不只是气味本身的领域了,甚至是魔法乃至精神控制的领域了。
符不离不由产生了一些好奇,为什么溜秋可以这么淡定。而溜秋只是说她太羸弱,居然走着走着忽然就傻了,两眼无光地坐在地上,歪着脑袋看着雾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地飞升了。
明明是个魔女,却还这么菜,真菜。
“我真的突然就不动了?”符不离这时候甚至连反驳溜秋的话都不想说,此时此刻的溜秋,是能把她救出来的救命恩人,这点程度的贬低算得了什么。
“对啊喵。”
“……天哪……”
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天下无敌了的符不离,再一次刷新了自己对自己的认知。
而她也忽然意识到,这一次南疆之行,想要真的当一回圣女为南疆子民们做点实事,其难度恐怕比变成猫娘以来的任何一次出行,都要艰难的多,哪怕这一行甚至没有明确的敌人。
在溜秋的带领下,她回到了大殿之中。
她并没有急着回到淑月身边,而是边上的水池边,确认了好半天自己身上确实一点气味都没有,自己已经把几乎全身的肌肤都重新构造了一遍之后,才迈着步子回到了淑月的身边。
她忽然看到淑月怀中抱着那位鹤发少女。
这种时候,她甚至连嫉妒的情绪都产生不出来,反而冒出了一丝异样的凄苦。
她不配回到淑月的身边,如果淑月身边一定要有一位魔物娘,那么现在也许最佳人选并不是她。
不过淑月显然不是这么想,见到符不离回来,便将鹤发少女推了出去,站起了身:“小离离回来了?出去玩的怎么样?”
“……还好吧。”符不离道。
“怎么?这么没有精神?”淑月道。
“……嗯。”符不离点了点头,“我有点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久战带来的困顿,在这个时候猛烈的涌现出来。
淑月朝着符不离走了几步。
而符不离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淑月微微一愣,目光瞥向一边的溜秋,却见溜秋双手撑在脑袋后面,只是斜睥了一眼符不离,便大步走回到屋中,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你们休息的房间在那边,本喵也累了,你们早点休息。”
淑月一把抓住了符不离,没有再让符不离逃开。
“小离离这是怎么了?让我看看……”
“……唔……”
“吃醋了?”
“……唔……”
“咦,你身上的味道……你把自己重塑了一遍?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
“不说?”
“……真没什么。”
淑月的小手勾起了符不离的脸蛋,逼迫着符不离那张委屈的小脸不得不对上她的脸。
符不离的眼睛本来就大,被这么一拖,目光偏移的模样更是无法掩藏。可这么一偏移,心虚的样子就暴露无遗了。
“呐,你真要躲着我?不敢看我?”
“没有啦……”符不离道。
可终归嗅着淑月的气息,符不离实在没办法对淑月摆出什么脸色,就算她想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避免淑月碰自己,可那么做,她又于心不忍。
不干净的自己,还是跑到了淑月的身边来。
符不离终归没有办法瞒着淑月,还是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噗嗤,这种事啊。”淑月一莞尔。
“如果你也闻到那股味道,你一定会明白,我没有在开玩笑。我已经不干净了……”
“不干净也是我的小离离。”淑月顺手就把符不离拎入怀里,抱着像是哄孩子一般颠了几颠。
“……嗯。”符不离有些害羞,她又不小,何必这么安慰自己。
只是这时候抱着淑月,终于能让自己感受到一些味觉,她那被震撼到的身体,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而一旦跳出了那种古怪的纠结情绪中,她便也不由有些奇怪起刚才的自己来。
不过是一点气味而已,自己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
可这样的想法一出现,记忆便难免会涌现出来。
她不由又是一哆嗦,连忙闭上了眼睛,把脸蛋贴在了淑月的身上。
那可不是简单的气味,那是彻头彻尾的精神攻击,本就精神有些衰弱的小猫娘,需要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才好应对这棘手的难题。
“所以我们一开始和她们打架的意义是什么?”小魔物疑惑地问向溜秋。
“要是打赢了,咱们就是她们的主人了呀。”溜秋道。
“打不赢呢?”
“这不就是没打赢才听她们说什么的吗?可恶的淑月,还是赢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