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来到孤岛之上,并未被任何人察觉。孤岛上的渔民们沉迷于红潮之际,根本没有功夫抬头看她。
而在高空之上,红潮涌来之时,入眼之处,整片海洋都被红色浸染,如此大面积的红潮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其中蕴含的魔气,更是让她震惊。
这汹涌澎湃的魔力,简直浓厚到了能让她产生一些不该有的愉悦感的程度,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翅膀和尾巴在发痒,这可是在小月饮楼里都不太会有的感觉。
小月饮楼在她的认知里,已经是魔窟一般的存在了。普通人感知不太到小月饮楼里浓厚的魔气,是因为淑月四季所点燃的香薰掩盖了魔气的感觉,更是因为那口常年不灭的炉火将多余的魔气焚烧殆尽。
即便如此,小月饮楼周围的魔力也高的吓人,她一个魔物,在小月饮楼与在其他地方时,感知到的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魔物对魔力有着更为鲜明的敏感。
而这片红潮涌起时,光是空气中蕴含的魔力,都无比吓人,恐怕能和一些魔域深处相提并论了。
她目睹了吞食海中不明之物的人们的狂热,也目睹了潮水退去之后人们的消沉与迷醉。
这片大海何其之大,若是大海都变成了魔域,那岂不是整个人间,都像是被魔域包围了一样?
但红潮退去之后,整片天空和大海,都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渔民们的身体,很显然已经不再像是人类。
她没有多做停留,径直前往了山外蓬莱。
山外蓬莱所在之所,旁人不知道,她如何不知道。
蓬莱老祖发须皆白,却也还是明事理之人。
山外蓬莱本就在大海之上,若是这片大海出了什么问题,最先受伤的也该是他们,这也是年许许第一个念头是寻来这里的原因。
蓬莱老祖当即让几位得意小辈随她同行,一同观摩一番所谓的红潮为何物。
而这一行,便又恰好撞见了红潮涌起。
两次都刚好碰见红潮,年许许不由怀疑起了当初杨武传递给他媳妇的信息是否准确。杨武当初明明说红潮近十天才会来一次,可她这一趟往返不过两天,居然就刚好见到两次,只是巧合吗?
而两天的时间,渔民们的状态已经有了更一步的恶化——或者说魔化。
看到渔民们那人不人,魔不魔的模样,年许许偷偷揉了揉自己藏在衣服后面的小尾巴。
冬天到了,她藏住尾巴和翅膀变得容易了许多。这时候因为魔力的原因暗暗发痒,总忍不住想要揉一下。
同样是变成魔物,她竟有些暗暗庆幸,亏得自己是遇到了符不离才变成魔物,否则要是自己变成这等丑陋之物,怕是自己更宁愿一头撞死。
不过,话又说回来,假若他是这里的渔民,倒也未必会因为这些魔力而变成魔物。仙人体内的魔力本就有着抵御魔物魔力的能力,这里的魔力能够进入人体的并不多,否则以普通人的身体,早该直接被魔力摧毁了。
地上那些蠕动的小生物,虽然不具备什么肉眼可见的攻击性,却也是魔物的一种。这样没有攻击性的东西如何长大生存尚且是个谜,但既然是魔物,普通人生吞便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更何况,这些小魔物与其说是自然长出来的,更像是某种别有用心的制造品。
任何时候,猎魔人的剑都不该指向普通人,即便这些人未必能算作人,也不该被轻易杀死。
几位仙人的到来并不能改变渔民的状态,这种诡异的情况他们也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将众渔民捆起来,姑且等到红潮退去,再做观望。
红潮到来之际,这些渔民有着很明显的对红潮的渴望,他们十分喜欢将身体完全浸泡在红潮之中。
年许许蹲下身,在红潮中随意捧起一捧水,仔细看了看。
肉眼可见的,那些红潮之所以为红色,是因为其中密布着红色的细小无比的如同丝线一般的东西。那东西大约是活物,当捧在手中,年许许分明感觉到那东西在试图啃食自己的身体,在自己的皮肤表面留下一个个细不可察伤口。
因为太过细小,肉眼很难看出那些伤口的存在,但年许许感知得到自己体内治愈的魔力正在肌肤上不停地运作,这足以说明这红色的小东西正在对她进行某种微不可察的伤害。
至于这些小东西究竟对她的身体做了什么,她也不知道,毕竟它们实在太小,小到在水中聚集,若不是她视力够好,才能在那些细密的红色中找到些许可能是绒毛的结构,否则她怕是也一样会认为红潮只是一种液体。
正是这种东西让渔民们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又或者是地上漂来的那些怪异的肉质魔物使得他们发疯发狂?
又或者两者皆是?
这座岛没有多大,飘在空中逛一圈不过几分钟的事。岛上的渔民也不多,只有四五十余人,但一个个都显得格外邋遢,尚且还有几人穿着衣服,可衣服都已经破烂不堪,更像是忘了把破碎的衣服脱掉。
去到渔民的家中,他们的家中也已经完全不像是人住的样子,潮水没有涌入他们的屋中,他们的住处很高,并不会被海浪轻易袭击,但他们的屋中无不是潮湿无比,床上、被褥上、衣服上、床帘上、地上,到处都是海水的痕迹,好似是刻意被弄湿的。
那些水是海水,并非是淡水,甚至能看到屋中角落的水池中,还有小鱼儿在蹦跶。海水特有的咸湿感,在整个屋子里漫布,有些让人反胃。
一位仙人走到一户人家的水缸边上,红潮带来的腥味让他有些犯恶心,腥风更是让人有些口干舌燥。但当他打开水缸的盖子,便看到水缸中全都是赤红的潮水,更是泛起一股恶心。
四处翻了翻,这里的人家大多都已经没有淡水储存,仅存的几壶淡水也都有着说不清楚是什么的漂浮物,看着有些让人恶心。
这些屋子这般潮湿,真的还是人能住的吗?
而看家中的器具状态,锅碗也似乎很久没有被使用了,有些已经开始长毛了。
淡水并不难找,岛的中心有一口井,井不是很深,却总是有源源不断的水冒出来。这口井显然也有些日子没有人来了,井中漂浮的一些浮灰没有被清理,显得有些老旧。
众人的心头都冒出了些许忧虑,他们家中的状态,似乎足以说明,他们的身体可能已经朝着更适应海水而转变,甚至可以说,若是脱离了海水,他们反而会觉得不适。
这其实也不算奇怪,看他们身体的状态,便能感觉到他们大约已经成为了某种适合海中生活的生物,或者某种两栖生物。让鱼儿在岸上生活,当然是对鱼儿的一种伤害。
被捆住的渔民们显得十分暴躁,离开了红潮,他们一个个宛若发疯了一般,想要挣脱束缚,哪怕身体被勒出了一条一条痕迹。
相比之下,杨武却显得平静的多,他怔怔地看着前方,看得出神,与其他渔民相比,实在太安静了。
年许许看过照片,知道这位杨武便是那位寻求自己帮助的女子的丈夫。她试图和杨武沟通,但杨武仿佛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是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喉音。
直到夜幕降临,天上的红云逐渐退去,红潮也跟着红云一起逐渐缩向深海,岛上的魔物被潮水卷走,只留下一些在石缝中未能离开的红色物质,以及渔民们在沙滩上放下的一个个水桶蓄积上的赤色潮水。
红潮退去,周围的空气又回归了海水本该有的咸腥。
年轻仙人们一个个都如蒙大赦,纷纷大口呼吸了起来,即便浓厚的海水气息其实也不是那么好闻,但比起先前魔力浓厚的气味,要实在让人身心愉快的多。
年许许当然没有这样的顾虑,赤潮一退去,她便立马开始观察起了渔民们的状态。
果然,当赤潮离去,那些先前躁动的渔民们,都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低落,一个个垂头丧气,好似失去了活着的目的。
为他们解开绳子,他们也没有再挣扎。
有两位渔民在被解开束缚之后,疯了似得冲向了大海。
有仙人打算冲上去把人抓回来,却被年许许拦住了。
看着那渔民一个猛子扎入大海,许久没有再露头,众人面面相觑,只是各自摇了摇头。
倘若这些村民打算自己寻死,他们也尊重渔民的想法。毕竟变成这副模样,也许死去才是更好的归宿。
在岛上寻了些人类能吃的东西,做熟了之后,仙人们自己先吃了些,又将热粥热汤递给村民们。但村民们都并不想吃,一个个看到食物,都只是在摇头。
这是个好兆头,村民们能够摇头,起码说明已经开始能够沟通了。
年许许再次来到杨武身边,为他递上了一条已经放凉的烤鱼。
杨武这时候终于有了些反应,低头看了看烤鱼,又看了看年许许。
“吃吧。”年许许道。
杨武用手接过了烤鱼,放在嘴边小心的碰了两下,但显然被烫到了,朝后缩了一下。
年许许有意将烤鱼放凉了才来递给他,她不确定这样的人会不会疯了直接去吃,所以没敢太烫递过去。可即便放至不烫,对于杨武来说温度也过高了。
“你还能说话吗?”年许许道。
杨武小心地又吃了几口烤鱼,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不说话?”年许许道。
杨武摇了摇头,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大海深处。
那里的声音没有停息,他仿佛听到了谁在哭泣。
他想要回到大海,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隐约知道身边的人不是坏人,可他们却在阻止他回到大海,他本该厌恶身边的人。
可身边的这位女子,却给了他一种奇妙的感觉,这位女子身上有股气味十分吸引他,他过去从未注意到过有这样的气味。正因为那股独特的气味,使得他能在此时此刻,保留一些思考的能力。
“我们该怎么办?”有仙人叹道,“若是魔物,杀了便杀了。这种情况,我们该如何是好?将他们带回去研究?还是放任他们继续在这里?若是不管他们,只怕他们将来某一天真的会变成魔物,也说不定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年许许转身道:“变成魔物也未必会是我们的敌人,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似乎是受到了某种蛊惑,精神显然不正常。”
“变成魔物了还怎么正常?方才他们想咬人,你们也看到了。哎,普通人在这样的天灾面前,果然毫无还手之力,幸而我等有幸获得修炼法门,才避得落得如此下场。”
“这未必是天灾……就算是天灾,如今我们发现了,也该警醒旁人。我身份不方便,所以这才唤你们来看看情况。希望你们能将这里所见所闻,如实传递出去。不能再让更多人落得这幅田地。”
几位仙人面面相觑,随后相对点了点头。
其中两人对着年许许一抱拳:“许流年前辈,那我与李兄先回去通报消息,尽快将消息传达出去。你们且小心行事。”
“去吧。”
“那我们该怎么办?这里也没有魔物可杀,好像我们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前辈……我也觉得他们不该杀,可他们都已经这样了,让他们继续在这里活下去,不要打扰他们,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要不,我们也走吧?”一位看起来年幼些的仙人问向了长辈。
年许许道:“你们若是想走就先走吧。”
“许前辈不走吗?”
年许许沉默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身边的杨武:“我觉得他还有救,我打算带他去看看。”
“许前辈,魔化不是病,而是一种状态,恐怕无药能医。”
“不,我想带他去找寻名医试试看,说不定,有人能有办法。”
一位仙人闻言,略一思索,便道:“许前辈但去无妨,我等会在这里继续观察三日,一来观察渔民,二来观察红潮涨落。若是你有了治病的办法,再来告知我们,若是没有,三日之后,我等确认情况,便会自行离去,你且不用担心。”
他说着,看了看一边瘫在一边的众渔民,叹了口气:“若是没有办法,只能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