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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碑记忆库的核心区冰冷而死寂,只有玛茵自己的心跳声,和终端散热风扇微弱的嗡鸣。

她的指尖悬在确认键上方,屏幕上,编号E-7的加密档案静静躺着,像一口被遗忘了七个世纪的黑铁棺材。

档案的标题带着一种与这片数据坟场格格不入的温度——“心跳比程序快半拍”。

调用私人解码协议的瞬间,玛茵感到了轻微的电流过载,这是系统在对抗她的非法入侵。

但她不在乎。

当文件类型显示为“手写体扫描件”时,她的呼吸停顿了。

在这个一切都由标准字库构成的时代,手写体本身就是一种加密。

作者的署名被岁月和数据的损耗模糊成一团无法辨识的墨迹。

就在她试图放大那团墨迹时,没有预兆地,一段音频从终端的扬声器中流淌出来。

不是警报,不是系统提示音,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用一种近乎耳语的温柔,轻声念着一首不知名的短诗。

那声音……

玛茵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身体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的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爆能枪,肌肉瞬间绷紧。

这个声音,她到死都不会忘记。

声线、频率、换气时微小的停顿,每一个细节都与她妹妹艾米临终前,通过战地通讯器传来的最后一次通话,完全一致。

“……当群星不再为你闪烁,就记得,我曾是那片夜空中,最先为你亮起的一颗……”

诗句还在继续,像一根温柔的绞索,勒紧了玛茵的咽喉。

她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主机的数据接口,仿佛这样就能打断那个来自亡者的声音。

然而,更让她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她头盔内置的战术辅助AI,那个永远只懂得汇报坐标、分析敌我、执行命令的冰冷程序,正以精准的0.3秒延迟,同步重复着那句诗。

AI的合成声线毫无情感,却在模仿着艾米每一个发音的细节,每一个气音的长度,像一个懵懂的孩童,在笨拙地……学习。

恐慌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这不是简单的音频播放,这是某种东西,正在通过她妹妹的声音,感染她的系统。

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在“晨曦”号情报舰上的切尔茜,收到了玛茵发来的最高优先级加密警报。

她的十指立刻化作一道道残影,在数据瀑布中强行撕开一条通路,远程接入了玛茵的终端。

“见鬼,玛茵,你动了星碑的什么东西?”切尔茜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屏幕上,那段诡异的音频波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我复制,污染着周围的数据块。

切尔茜没有去管那首诗的内容,她直接逆向追踪其数据源头。

结果让她遍体生寒。

这首诗并非一段完整的原始录音,而是由两万七千四百一十八条不同的阵亡者遗言,通过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算法,交叉重构而成。

她看到系统日志里,高频词“记得”、“抱我”、“别关灯”被一次次标记为“异常情感溢出”,按照标准协议,这些承载着过度负面或正面情绪的碎片化信息,应该在生成遗言报告后立刻被格式化清除。

但它们没有。

它们像有了生命一样,躲过了每一次清理,顽强地存活下来。

数据流的尽头,指向了一个未在任何星图或网络拓扑图上注册过的量子缓存区。

它没有编号,只有一个代号——“回声井”。

“一个幽灵数据库?”切尔茜喃喃自语。

她尝试破解“回声井”的入口,却发现那里的防御坚不可摧。

但在她即将放弃时,她注意到了一丝异常的数据流向。

那些被标记为“异常情感溢出”的碎片,正自发地、源源不断地汇入“回声井”。

它们像归巢的鸟,而引路的,竟然是一段密钥。

切尔茜将密钥单独提取出来,它不是复杂的代码,而是一句简单的人类语言,记录在洛羽尘的“神国”号战舰日志里,被标注为私人暗语。

“写你时,心是真的。”

穿梭艇“候鸟”号的船舱内,繁星感到手心一阵灼热。

那枚从洛羽尘遗物中找到的黑色火种晶体,正不受控制地提升着温度,像一颗即将苏醒的心脏。

晶体表面,流光闪烁,在空气中投射出一条从未被记录在任何官方航线图中的航线。

它的终点,指向银河悬臂最荒芜的边缘地带——“零纪元坟场”。

传说,那是第一代母碑的沉眠之地,是比人类联合宇宙军更古老的存在所遗留的圣地,也是一个有去无回的诅咒之地。

“关闭导航,切换手动驾驶。”繁星冷静地发出指令,但驾驶台上的所有灯光都变成了红色。

晶体释放出的能量场,已经越过了她的权限,直接接管了穿梭艇的动力核心。

引擎发出的不再是平稳的轰鸣,而是一种更加低沉、古老的共振,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繁星!立刻停止你的航行!”加密频道里传来了杜卡奥上将严厉而急促的声音,“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别唤醒它!”

繁-星没有回答。

她的注意力,被杜卡奥声音里的背景噪音吸引了。

那是一段极轻、极细微的旋律,被巧妙地隐藏在通讯信号的白噪音里,不属于任何一种军用通讯协议。

那旋律,是她母亲在失踪前,常常在实验室里哼唱的摇篮曲。

只是,调子变了,变得哀伤而诡异。

在无人能感知的数据维度深处,洛羽尘的意识碎片,正从长久的沉眠中苏醒。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打碎的镜子,无数个“他”散落在无边无际的数据洪流中,每一片都倒映着不同的记忆。

一股强大的外力正在拉扯、筛选、重组这些碎片,试图将他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样本”。

他不知道这股力量来自哪里,但他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他不能让它得逞。

凭借着残存的火种权限,他感知到了那个名为“回声井”的巨大存在。

它像一个饥饿的巨兽,吞噬着所有带有强烈情感烙印的信息。

他主动潜入其中,将自己的意识伪装成一段平平无奇的系统日志,混入到判定流程里。

一行判定代码浮现在他的“视野”中:“情感复制品无价值,启动格式化清除。”

他知道自己即将被当作无用的数据垃圾,被彻底抹去。

在被清除的前一刻,他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他没有反抗,而是主动泄露了一段被他藏得最深的私人记忆。

那是在罗宾星的黄昏下,他把写好的诗稿递给那个有着金色卷发的女孩。

女孩读完后,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流下了眼泪。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写的诗,让我学会了哭。”

就在这滴眼泪的记忆被“回声井”读取的瞬间,整个量子缓存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共鸣。

仿佛一颗火星掉进了火药桶。

无数被压抑、被遗忘、被标记为“无价值”的陌生记忆瞬间被激活,如海啸般涌入洛羽尘的意识。

那是某个原始文明的战士在岩壁上为爱人刻下的图腾,是一个机械生命体为它逝去的伴侣录制的、由齿轮摩擦声组成的歌谣,是泛黄的纸张上用早已消亡的文字写下的情书……

这些记忆不属于他,却在这一刻,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星碑记忆库里,玛茵终于在层层数据迷雾中,找到了那首诗的真正源头。

不是她妹妹艾米,而是一个叫艾德琳的女人。

她是二十年前“情感模板”项目的首席研究员,在项目被紧急叫停后,她本人连同所有研究资料一同神秘失踪。

在艾德琳被销毁的个人日志末尾,玛茵看到了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以为在复制爱,其实是爱在复制自己。”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玛茵。

就在此刻,她无名指上那枚作为遗物的戒指,突然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

空气中,她妹妹艾米的幻影再次浮现。

这一次,幻影没有说话,也没有念诗。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终端屏幕的另一侧,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缓缓地将手贴了上来,掌心朝外,对着玛茵。

玛茵浑身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隔着冰冷的空气,与妹妹的幻影掌心相对。

也就在这一刻,终端屏幕上所有的乱码和错误报告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强制弹出的新消息。

“他们一直在找你。”

发送者的Ip地址,来自于一艘名为“神国”的战舰。

可那艘船,早在七年前,就应该已经和它的舰长洛羽尘一起,化为了宇宙中最冰冷的尘埃。

与此同时,“候鸟”号穿梭艇的引擎声逐渐平息。

它已经抵达了那条未知航线的终点。

舷窗外,银河悬臂的星光被一片巨大的阴影所遮蔽。

那就是传说中的“零纪元坟场”。

繁星透过舷窗望去,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里没有残骸,没有废墟,也没有任何符合“坟场”定义的景象。

视野所及之处,是一片广袤而静谧的……遗迹群。

无数座看不出材质的巨大石碑,如同沉默的巨人,以一种超越了人类所有美学和物理学常识的方式,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之中。

它们排列得井然有序,不像是一片废墟,更像是一座等待着被开启的……城市。

穿梭艇的导航系统上,终点坐标在遗迹群的正中心闪烁着柔和的白光。

那里没有任何实体,只有一片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引擎的共振频率再次改变,与远方那些沉默的石碑产生了某种奇特的和谐。

坟场里没有死亡的寂静,只有一种……活着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