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光比前一日更软,院里的桂花又落了一层,慕容雪早早就把前一天晒好的桂花和冰糖熬成了蜜,粗陶壶在小火上咕嘟着,甜香飘满院子。洛千羽抱着个小木盒蹲在桂树下,把昨天从花田捡的、沾着花瓣的小石头放进去,还非要慕容雪帮他在盒盖上贴片干桂花:“这样小石头就一直能闻到香啦!”小黑蹲在他脚边,尾巴扫过散落的花瓣,偶尔用爪子扒拉一下木盒边缘,被洛千羽轻轻按住爪子:“别碰呀,这是给小石头的‘家’!”
顾逸晨揣着手机坐在石凳上,反复看着昨天给林熙言拍的、别着雏菊的香袋照片,纠结了半天,才给林熙言发了条消息:“桂花蜜快熬好了,慕容说你上次喝薄荷茶觉得凉,这个温的刚好。”没过两分钟,林熙言的消息回过来,只有简单两个字:“就来。”顾逸晨盯着屏幕笑了半天,耳尖还没褪红,就见苏琼宇举着个断了翅的竹蜻蜓跑过来:“逸晨哥!你帮我看看,昨天飞进芦苇荡,翅膀被刮破啦!”
这时宁舒乐从屋里出来,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亮着,是凌晨收到的一条陌生号码短信,只有一张照片:御寰城老巷里,一个穿卡其色外套的背影站在一家挂着“瑾记书店”招牌的门口,手里攥着朵雏菊,和他记忆里花田边的封瑾寒,背影重合了大半。他指尖摩挲着屏幕,直到苏琼宇拽他的衣袖:“表哥!你答应教我编大竹蜻蜓的,今天能教吗?”宁舒乐才收起手机,指尖还带着点凉,却对着苏琼宇弯了弯眼:“等吃完桂花蜜就教,给你编个能飞进云里的。”
众人围着石桌喝桂花蜜时,顾逸晨顺势把相机里的照片导到平板上,翻到浅滩边两人交握的手、花田里苏琼宇举着竹蜻蜓的样子,林熙言凑在旁边看,忽然指着一张照片笑了:“你看小黑,把桂花叼到千羽头上了。”顾逸晨跟着笑,指尖不小心碰到林熙言的手背,两人都顿了顿,又悄悄移开,却都没再挪开凑在一起的肩膀。
洛千羽抢过平板翻照片,翻到花田边那颗立着的小石头时,突然抬头:“慕容姐姐,下次去花田,我要给小石头带新的桂花!”慕容雪刚想接话,就见宁舒乐的手机响了,还是那个陌生号码,这次发了一行字:“他说,等桂花开到第三轮,就回来。”
宁舒乐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杯沿的桂花蜜滴在石板上,晕开一小片甜。苏琼宇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还在举着竹蜻蜓晃:“表哥,你看这个翅膀修好了吗?我们去院里试飞呀!”宁舒乐把手机揣进兜里,起身时顺手揉了揉苏琼宇的头:“走,试飞去,这次带你飞得比昨天还远。”只是转身时,他余光扫过院角的老梅树,想起封瑾寒说“等梅花开时,就带你去御寰城看老巷”,眼底悄悄漫上一层浅柔的期待。
夕阳落得比前一日慢,等众人在院里闹够,暮色已漫过老梅树的枝桠。顾逸晨先回屋把相机里的照片导进电脑,特意把那张“香袋别雏菊”的照片设成壁纸,刚保存完,就听见林熙言在院外喊他:“顾逸晨,你帮我拿的外套,还在你那儿。”
顾逸晨慌慌张张抓着外套跑出去,见林熙言站在桂树下,手里拎着个玻璃罐——罐里装着傍晚新捡的桂花,罐口系着浅黄绒线,是从慕容雪那儿找的边角料。“这个,”林熙言把玻璃罐递给他,声音比暮色还软,“你说要编新香袋,用新鲜桂花晒着,比干花更香。”
顾逸晨接过罐子,指尖碰着冰凉的玻璃,耳尖红得能滴出血,半天憋出一句:“我明天就晒!保证晒得干干的,编最好看的香袋。”林熙言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嘴角弯了弯,转身时又回头:“上次说的一起看夕阳,后天天气好,能去。”
两人说话时,宁舒乐正坐在石凳上,手机屏幕亮着——陌生号码又发来一条消息,是张御寰城老巷的街景,角落的“瑾记书店”招牌下,摆着两串晒干的桂花,和他院里晒的一模一样。宁舒乐收起手机时,屏幕又闪了一下,弹出条半截的短信预览,只有“御寰城老巷,瑾记书店后巷”几个字,再点进去时,短信已经消失了,像从没出现过。他摸了摸苏琼宇的头:“是个能晒桂花的地方,等你学会编大竹蜻蜓,带你去。”
第二天午后阳光正好,苏琼宇缠着宁舒乐编大竹蜻蜓,竹篾在指尖翻飞,苏琼宇蹲在旁边,把晒干的桂花撒在竹蜻蜓翅膀上:“这样飞起来,肯定带着香味!”洛千羽抱着小黑蹲在旁边,把昨天捡的小石头摆成一排,每个石头上都贴片干桂花:“小石头,等会儿竹蜻蜓飞起来,你也跟着闻香呀!”
小黑凑过去,用爪子扒拉了下石头,被洛千羽轻轻按住:“别碰,这是小石头的‘香垫子’!”正闹着,宁舒乐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的座机号,接通后,那边只有轻轻的呼吸声,过了几秒,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比记忆里哑了点:“舒乐,桂花……晒好了吗?”
宁舒乐猛地站起来,指尖攥得发白,连声音都在颤:“封瑾寒?你在哪儿?”可话刚说完,电话“咔哒”一声断了,他慌忙回拨,听筒里只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该区域信号可能受到干扰……”手机屏幕跟着闪了两下,最后暗下去,指尖还残留着听筒传来的、极淡的电流杂音。他下意识把手机贴在耳边多等了两秒,像是还想听见那端的呼吸声,直到确认只剩一片安静,才慢慢揣回兜里,指腹又蹭了蹭兜里的半片桂花。
苏琼宇被他的样子吓了跳,举着竹蜻蜓往后缩了缩,小声问:“表哥,你怎么了?”宁舒乐缓了缓神,蹲下来帮他把翅膀上歪了的桂花拨匀,声音比刚才轻了些:“没事,是个老朋友,问我桂花晒没晒好。”
这时顾逸晨端着晒好的桂花出来,刚走两步,脚边被洛千羽放在地上的小木盒绊了下,手里的竹筛晃了晃,几片干桂花飘下来,正好落在苏琼宇举着的竹蜻蜓翅膀上。苏琼宇“呀”了一声,笑着喊:“逸晨哥你小心点!我的香翅膀都要被你晃掉啦!”说着把竹蜻蜓举高了点,阳光透过翅膀上的桂花,在地上映出细碎的光斑,小黑追着光斑跑,尾巴扫得他裤腿痒。顾逸晨慌忙稳住竹筛,正想道歉,林熙言刚好从屋里出来,顺手帮他扶了下竹筛边缘,轻声说:“慢点走,地上落了花瓣,滑。”顾逸晨耳尖又有点红,握着竹筛的手悄悄收紧了点,指腹蹭到林熙言扶着竹筛的指尖,又飞快松了松,怕自己手劲大碰疼对方,点点头把竹筛往石桌上放:“知道了,刚没注意。”
话音刚落,慕容雪也端着个新熬好的小罐桂花蜜过来,没提电话的事,只把蜜罐往宁舒乐手边推了推,顺手拿起洛千羽的小木盒,往廊下阴凉处挪了挪,刚放稳,一阵风卷着几片新鲜桂花落在盒盖上,正好盖在之前贴的干桂花上,像给小石头的“家”盖了层新毯子:“别让太阳直晒,千羽的小石头也怕热,晒坏了该心疼了。”
宁舒乐接过茶杯,温热的杯壁贴着指尖,刚想伸手摸小黑的头,指尖却悄悄缩了下——刚才攥手机太用力,指甲盖边缘掐出了点淡红印,他怕蹭到小黑雪白的毛上,不动声色地把手指往身后藏了藏,再抬手时,只轻轻碰了碰小黑的耳朵。小黑像是没察觉,依旧用湿漉漉的脑袋蹭他的裤腿,尾巴扫着散落的桂花。宁舒乐看着脚边的小黑,忽然想起去年这时,封瑾寒也是这样蹲在桂树下,帮小黑摘粘在爪子上的碎桂花,当时他兜里的旧怀表就放在石桌上,滴答声混着粗陶壶熬蜜的咕嘟声,慢悠悠的,和现在的阳光一样暖。他揣手机的兜里,还揣着半片干桂花——是昨天晒花时,从封瑾寒去年送他的那本旧书里掉出来的,那半片桂花的叶脉上,还留着点极淡的墨痕,是去年封瑾寒夹进书里时,不小心蹭到的砚台墨。刚才攥手机太用力,桂花被压得更碎了,指尖捻了捻,沾了点细碎的花瓣。
凌云关的风总比别处烈些,窗棂被吹得“吱呀”作响,卷起桌角几张散着墨香的公文。萧逸和季泽对面而坐,办公桌上没铺常有的素色桌布,只孤零零摆着个巴掌大的黑木盒子,盒盖边角刻着道扭曲的银纹——那是暗影圣殿独有的标记,像条缠在暗处的蛇,看得人心里发沉。更扎眼的是盒身正中,用极浅的刻痕留着三个字:封瑾寒留。
季泽指尖在盒盖上轻轻敲了敲,指腹蹭过那冰凉的银纹,眉头拧得更紧:“这盒子昨天刚送到,驿站的人说送件人裹得严严实实,只说是封瑾寒托转的,别的一个字不肯多讲。”他抬眼看向萧逸,语气里满是困惑,“你说谨寒把这东西送到凌云关来,到底什么意思?他在御寰城到底撞上了什么事,连个信都不敢明着写?”
这话一落,两人都静了静,眼前不约而同晃过半月前封瑾寒来寻他们时的模样——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风天,封瑾寒站在营门口,军绿色的外套被划开了三道深口子,露出里面渗着血的绷带,不知是被什么锐器划的,连带着小臂上都沾着干涸的黑红色血迹,像是混了泥和什么腐蚀性的东西,把布料都烧得发脆。他脸上蒙着层灰,颧骨处有道刚结痂的划伤,边缘还泛着红,嘴唇干裂得起了皮,说话时都能看见嘴角渗着的血丝,原本总是带着笑的眼睛陷在青黑的眼窝里,没半点神采,连站着都得扶着营门,肩膀晃了晃,兜里不仅掉出半片干桂花,还滚出个停了的旧怀表,表盘玻璃裂了道缝,指针卡在下午三点的位置,被风卷着的沙粒打在上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当时他弯腰去捡那片桂花和怀表,动作慢得像要散架,萧逸想上前扶,他却摆了摆手,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塞过来,上面只写着“暗影”两个字,墨迹都晕了。“我得去御寰城,”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要顿一下,“办件必须做的事……”话没说完,他左手突然攥紧了,萧逸才看见他掌心里攥着个裂了缝的小雏菊标本,花瓣都被血浸得发暗,衬纸是宁舒乐之前寄给他的、印着小院桂花的信笺边角,都被攥得变了形。当时他怀里还揣着本卷了边的旧书,书角沾着点砚台墨,扉页上有个小小的“舒”字,被血渍晕了大半。季泽想帮他拿,他却攥得更紧,指节泛白,像是那是他唯一能抓着的东西。最后他没再多说,把怀表揣回兜里,转身踉跄着走了,风把他的外套吹得猎猎响,背影都透着股拼尽全力的狼狈,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在漫天风沙里。萧逸当时想追,却被季泽拦了下——封瑾寒走时的眼神太决绝,像是早就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连回头都没敢。后来萧逸才想起,宁舒乐之前写信提过,每年这个时候,封瑾寒都会陪他在小院晒桂花到下午三点,不差一分一秒。
“那天他走的时候,连路都走不稳,每步都拖着脚,”萧逸指尖按了按眉心,语气里带着难掩的凝重,“外套下摆沾着的那些暗红色污渍,不是普通的血,我后来问过医官,说像是暗影圣殿常用的蚀骨水,沾到皮肤就会烧得疼,他却硬扛着走了那么远。他在御寰城,八成是跟暗影圣殿的人对上了,可他一个人,怎么敢跟那种地方硬拼?”
季泽伸手去碰那黑木盒子,刚触到盒盖,就觉得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像是有股看不见的力道在阻拦。他试着往上掀,盒盖却纹丝不动,像是和盒身焊死了一般。“这盒子不对劲,”季泽换了个姿势,用指节顶了顶盒缝,依旧没反应,“看着不大,摸着却沉得很,说不定是用阴沉木做的,还加了暗锁?”
萧逸也起身凑过来,从腰间拔出匕首,试着往盒缝里撬,可匕首尖刚碰到盒盖的银纹,就“叮”的一声弹了回来,连点痕迹都没留下。更怪的是,弹开的瞬间,那银纹突然亮了一下,淡绿色的光闪了闪,桌上的公文纸被一股微弱的气流吹得动了动,萧逸兜里的指南针也“嗡”了一声,指针转了个圈,直直指向黑木盒子的方向。
“邪门得很,”萧逸把匕首扔回桌上,盯着那银纹皱起眉,“暗影圣殿的东西,果然都带了他们的门道,不是蛮力能打开的。”
两人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又落回那黑木盒子上。窗外的风更急了,卷起远处营地上的尘土,模糊了天际线。“谨寒把这盒子送过来,要么是想让我们帮他保管,要么……是这里面的东西,藏着他在御寰城的遭遇,”季泽手指摩挲着桌沿,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可他连怎么打开都没说,我们拿着这打不开的盒子,跟拿着块废木头有什么区别?”
萧逸没接话,视线落在盒盖上“封瑾寒留”那三个字上。他忽然想起封瑾寒走时,最后看他的那一眼——明明那么虚弱,眼里却藏着点说不清的坚定,像是知道自己要走的路难走,却还是一步都不肯退。“不管他在御寰城经历了什么,既然把东西送到这儿,就是信我们,”萧逸沉声道,“先把盒子锁进密室,派两个人盯着,回头我让人去查暗影圣殿在御寰城的据点,再问问舒乐那边有没有收到什么消息,总能弄明白他的意思。”
季泽点了点头,伸手把黑木盒子往怀里抱了抱,起身往密室走。刚走到门口,怀里的盒子突然轻微震动了一下,盒盖边角的银纹又亮了,这次没闪淡绿色的光,而是在昏暗的光线下映出个极淡的“瑾”字,像用指尖蘸了水写的,几秒钟就隐了下去。季泽脚步顿了顿,低头看了眼盒子,没说话,加快脚步把盒子锁进了密室的铁柜里。关密室铁门时,他余光瞥见铁柜的柜门上,沾了点极淡的绿色粉末——和刚才银纹亮起来时的颜色一样,指尖碰了下,粉末就化了,没留下半点痕迹。
窗外的风还在刮,卷起桌上那半张被气流吹起的公文纸,边角刚好盖住了刚才盒子放着的地方,像是想遮住什么没说透的秘密。黑木盒子在密室的阴影里静静躺着,银纹的冷光被铁柜挡住,只有“封瑾寒留”那三个字,还藏在层层叠叠的悬念里,等着千里之外的人,或是藏在御寰城的答案,来把它唤醒。